文/桓大司马

柏杨的《中国人史纲》流传甚广,我对作为杂文家的柏杨没什么意见,但是术业有专攻,不能因为自己杂文写得好,就自信写历史也能写得好,看不懂的地方就乱写乱骂,可谓水平低下,流毒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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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尤可恶者,是对党锢之祸不读史书,张口就来:士大夫与宦官之争,宦官的罪恶至少没有士大夫的一半重。

然后举出几个士大夫虐杀宦官及其家属的例子,说:宦官至少没杀人,士大夫一言不合就杀人,所以士大夫比宦官邪恶。

我觉得吧,这种谬论只要粗翻一下《后汉书》就不会有。柏杨号称坐牢的时候翻完了《资治通鉴》,就凭着模糊的记忆乱写,话说真要写历史,出了牢房之后不应该把要写的朝代的正史看看吗?这是最基本的了吧。

今晚大司马随手翻赵翼的《廿二史杂记》,其中有两条正好记录了宦官的罪恶和士大夫对宦官的整治,大司马给引过来,大家可以自己比较下是不是“宦官的罪恶没有士大夫的一半重”。

宦官之害民

东汉及唐、明三代,宦官之祸最烈,然亦有不同。唐、明阉寺先害国而及于民,东汉则先害民而及于国。今就后汉书各传摘叙之,可见其大概也。

刘瑜疏言:「中官邪孽,比肩裂土,皆竞立子嗣,继体传爵。或乞子疏属,或买儿市道。又广聚妻室,增筑第舍。民无罪而辄坐之,民有田而强夺之。贫困之民,有卖其首级,父兄相代残身,妻孥相视分裂」。(瑜传)

左雄疏言:「宦竖皆虚以形势,威夺良家妇女闭之,白首而无配偶。」(雄传)

黄琼疏言:「宦竖盈朝,重封累爵,明珠南金之宝,充满其室。」(琼传)

单超、左悺、具瑗、徐璜、唐衡五人,以诛梁冀功,皆封侯。其后超死,四侯转盛。民闲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堕。」(独坐:骄贵无偶。两墯:随意所为不定,持两端而任意。)皆竞起第宅,穷极壮丽,金银罽眊(毛毡),施于犬马,仆从皆乘牛车,从以列骑。(超等传)

侯览前后夺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一百一十八顷。起立第宅十六区,皆有高楼池苑,制度宏深,僭类宫省。预作寿冢,石樽双阙,高广百尺。破人居室,发掘坟墓。虏夺良人妻,略妇女。为张俭所奏,览遮截其章,不得上。(览传)

赵忠葬父,僭为璠玙玉匣偶人。(玉匣:帝王之葬具,覆以玉石,连以金缕。)董卓弑弘农王,献帝葬之于忠之成圹中。(忠已被诛)及献帝自长安归洛阳,宫室已尽焚毁,乃驻于忠故宅。(献帝纪)迨后韩馥以冀州刺史让袁绍,出居于邺中之忠故宅。(馥传)其圹可以葬帝王,宅可以居帝王,别宅又可以居牧伯,其壮丽可知也。

张让说灵帝修宫室,发太原、河东、狄道诸郡材木文石,每州郡部送至京,辄诃谴不中用,以贱价折之,十不酬一,又不即收,材木遂至腐烂,州郡复增私调,百姓嗟怨。(让传)

此犹第宦官之自为苛虐也,更有倚宦官之势而渔肉小民者。盖其时入仕之途,惟征辟、察举二事。宦官既据权要,则征辟察举者,无不望风迎附,非其子弟,即其亲知,并有赂宦官以辗转干请者。

审忠疏言:「宦官势盛,州郡牧守承顺风旨,辟召选举,释贤取愚。」(曹节传)

李固疏云:「中常侍在日月之旁,形势振天下,子弟禄位,曾无限极。虽外讬谦默,不干州郡,而谄谀之徒,望风进举。」(固传)

朱穆疏言:「宦官子弟亲戚,并荷荣任,凶狡无行之徒,媚以求官,恃势怙宠之辈,渔食百姓,穷破天下,空竭小人。」(穆传)

河南尹田歆谓王谌曰:「今当举六孝廉,多贵戚书,命不得违,欲自用一名士以报国家。」乃以种暠应诏。(暠传)六孝廉只用一真才,已为美谈,则入仕者,皆奄党可知也。

灵帝诏公卿刺举二千石为民害者,太尉许戫、司空张济,凡内官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不敢闻,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政丈者二十六人。(刘陶传)则阉党入仕者,莫敢黜革可知也。

夫是以天下仕宦,无一非宦官之兄弟姻戚,穷暴极毒,莫敢谁何。

如具超弟安为河东太守,弟子匡为济阴太守,徐璜弟盛为河内太守,左悺弟敏为陈留太守,具瑗兄恭为沛相,皆所在蠹害。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求故汝南太守李暠女不得,则劫取以归,戏射杀之。(超等传)

侯览兄参为益州刺史,吏民有丰富者,辄诬以大逆,皆诛灭之,而没入其财以亿计。(览传)

曹节弟破石为越骑校尉,营中五伯妻美,破石求之,五伯不敢拒,妻不肯行,遂自杀。(节传)

此又宦官子弟宾客之肆为民害,可类推也。由是流毒遍天下,黄巾贼张角等遂因民之怨,起兵为逆矣!

汉末诸臣劾治宦官

东汉末,宦官之恶遍天下,然臣僚中尚有能秉正嫉邪,力与之为难者。

杨秉为太尉时,宦官任人及子弟为官,布满天下,竞为贪淫,朝野嗟怨。秉与司空周景劾奏牧守以下:匈奴中郎将燕瑗、青州刺史羊亮、辽东太守孙諠等五十余人,或死或免,遂连及中常侍侯览、具瑗等皆坐黜,天下肃然。(秉及景傅)

秉又奏侯览弟参为益州刺史,暴虐一州,乃槛车征参诣廷尉,参惧自杀。秉并劾奏览,桓帝诏问:「公府外职而奏劾近官,有何典故?」秉以申屠嘉召诘邓通事为对,帝不得已,乃免览官。(秉传)

李膺为司隶校尉,中常侍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惧膺按问,逃还京师,匿让家,藏于合柱中。膺知状,率将吏破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辞毕,即杀之。(膺传)

韩演为司隶校尉,奏中常侍左悺罪并及其兄太仆称,请讬州郡,宾客放纵,侵犯吏民。悺、称皆自杀。(演传)

阳球为司隶校尉,奏中常侍王甫、淳于登及子弟为守令者,奸猾纵恣,罪合灭族。太尉段熲阿附佞倖,宜并诛。乃悉收甫、熲等及甫子永荣少府萌、沛相吉,球自临考,五毒备至,萌曰:「父子既当併诛,乞少宽楚毒,假借老父。」球曰:「死不塞责,乃欲求假借耶?」萌乃大骂,球使窒萌口,捶扑交下,父子悉死杖下。熲亦自杀。球乃磔甫尸于城门,尽没入其财产。妻子皆徙比景。(球傅)

此廷臣之劾治宦官者也。

杜密为太山太守北海相,凡宦官子弟为令长有奸恶者,辄案捕之。(密傅)

刘祐为河东太守,属县令长率多中官子弟,祐黜其权,强平理冤结。中常侍管霸用事于内,占天下良田美宅,祐悉没入之。(祐傅)

蔡衍为冀州刺史,中常侍具瑗讬其弟恭举茂才,衍收其赍书人案之。又劾奏河闲相曹鼎赃罪,鼎乃中常侍曹腾之弟也。(衍传)

朱穆为冀州刺史,宦官赵忠葬父,僭用璠玙玉匣,穆闻之,下郡案验,吏畏穆,乃发墓剖棺,陈尸出之而收其家属。(穆传)

山阳太守翟超,没入中常侍侯览财产。小黄门赵津及南阳大猾张氾等,恃中官势,犯法二郡,太守刘质、成晋考案其罪,虽经赦令,竟考杀之。

王宏为弘农太守,郡中有事宦官买爵位者,虽二千石,亦考杀之,凡数十人。(陈蕃传)

陈翔为扬州刺史,劾奏豫章太守王永、吴郡太守徐参,在职贪秽,皆中官亲党也。(翔传)

范康为太山太守时,张俭杀侯览母,案其宗党宾客,或有逃入太山界者,康皆收捕无遗脱。(康传)

黄浮为东海相,有中常侍徐璜兄子宣为下邳令,肆贪暴,浮乃收宣及家属,无少长皆考之,掾吏固争,浮曰:「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不恨。」即杀宣,暴其尸于市。(浮传)

荀昱为沛相,荀昙为广陵太守,志除宦官,其支党有在二郡者,纤罪必诛。(昱传)

史弼为平原相,当举孝廉,侯览遣诸生赍书请之,弼即箠杀赍书者。(弼传)

此外僚之劾治宦官也。

张俭为东部督邮,奏侯览及其母罪恶,览遮截其章不得上,俭遂破览家,籍没赀财,具奏其罪状。(俭及览传)

此又小臣劾治宦官者也。

盖其时宦官之为民害最烈,天下无不欲食其肉,而东汉士大夫以气节相尚,故各奋死与之搘拄,虽湛宗灭族,有不顾焉。至唐则仅有一刘蕡对策,恳切言之。明则刘瑾时,仅有韩文、蒋钦等数人,魏忠贤时,仅有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李应升、周顺昌等数人,其余乾儿义子建生祠、颂九千岁者,且遍于搢绅,此亦可以观世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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