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宦官之祸,在唐。第一次,在汉。

闻名世界的汉唐,竟出现了相似的境况,不得不令人感慨。

第一次宦官横行的时代,是东汉,其结果是人所熟知的三国,硝烟四起,战火延绵。

此后六百多年之间,宦官很少能振作起来。

但到了唐玄宗时期,宦官们迎来了第二春,在政治权力层面有了突破性发展。

影响触及巅峰的人叫高力士,实则此人对政治的兴趣并不大。

但即便如此,其权势仍然威慑朝野。当时的皇太子李亨,都得喊他“二哥”,公主驸马们更尊称其为“老太爷”。

虽然他们都这知道这位“二哥”无哥又无弟,老太爷也很不爷们儿。

从此之后,宦官们的权力欲望急剧膨胀,无法收拾。

这其实怪不得宦官。因为宦官之所以能接近权力中心,无非江山风雨飘摇,势力错综复杂,而掌舵者皇帝并不信任别人。

中国以前的皇帝最苦,因为无人可信,或者,不敢信。在极大的权利与利益面前,任何人都无法相信。如今的普通百姓为了一栋房子,便可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皇帝坐拥的可是江山,无数尸骨堆砌的巨大利益,常因分羹而闹得血流成河,已是常态。

自有皇帝以来,皇帝从未信任,英明之君,必有时刻警惕之心,至于蠢牛木马,另当别论。

秦始皇的勤恳堪比诸葛亮,凡有奏批之事,一概亲为,即便他尚忙于修仙求寿。做皇帝的,连极小的事都要自己做主,其累可想而知,其不信人也可想而知。

骗他的人更多,妖言四起,各求名利,最终吃骗受伤,一怒之下,坑杀了那些用心不良的儒生术士。

汉高祖所信的人基本都让他下不了台。信韩信,而韩信一到山东便要做“假齐王”(代理齐王);信卢绾,卢绾功少而封赏最多,因为他俩同年同月同日生,一起长大,交情非比寻常,以至于卢绾无功而封王。但卢绾却勾结匈奴,以作反叛。

其余唐宗宋祖,无不如此,很难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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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奇特之处,恰在这里,向来读史的人,都会说,皇帝不信人儿导致何事。却从不想他所处的位置与皇帝天差地别,根本无法体会。就像普通百姓体会不了王思聪的生活,王思聪无法想象更大的富二代贾宝玉的生活。

所以,历史总是重复。不在其位,自忖可以应付任何事,可以以信任付人,一旦登上皇位,事情骤然棘手。未免疑神疑鬼,重蹈覆辙。

英明君主尚可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软硬兼施,驾驭有余,糊涂虫便一筹莫展了。

因为臣子们也是有所图的,历史上人事碌碌,但敢说纯心为国,毫不为己的臣子,屈指可数。皇权、臣权往往冲突,乃在对峙之中寻求平衡,很难掌握。

有人觉得掺和实在无味,于是功成身即退。譬如范蠡、张良。

范蠡的名言是:勾践为人可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其实非仅勾践,皇帝多是可共患难,难与享乐。因为共患难之时,一无所有,目标相同,没有利益之争。但既得江山,利益牵扯极大,很难平衡,难免冲突。

文种有其他的追求,落个死无葬身之地,而且毫无预兆。勾践的理由竟然是,先生教了我七种灭吴之术,用了三条,吴国已灭。剩下四条,你去阴间用吧。

其他人或有此心,但不敢说,敛着做。不像勾践这样厚颜无耻、堂而皇之罢了。

所以,宦官才有了用“武”之地。

汉的权力鼎柱原本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功臣,一个是外戚。

皇帝原本的打算是两个都用,同心为国。但事与愿违。汉高祖真正当皇帝的七八年时间里,都是在平叛,心疲力尽。

因为不信任的操作,导致人心惶惶,往年杀彭越,去年杀韩信——即便不是汉高祖杀的,但罪名归他——于是诸侯人人惧危,于是连卢绾都反了。

黥布就更加直接,面对面就对刘邦喊:“我也想当皇帝!”

高祖死,吕后第一想法是把高祖所留功臣全部杀掉,以除威胁。事情虽然没这样惨忍地去做,但慢刀子也割人。吕后大用娘家人,外戚掌权。

但话说透了,无论功臣掌权,还是外戚掌权,皇帝都是无权。空有其名,而无其实,自然不甘心。

于是,皇帝只能信别人。

后来的东汉皇帝,信宦官,无非是对抗此二者,因为此二者此起彼伏,都不值得信。

皇帝想,宦官与自己亲近,何况无欲无求,离开了自己便是个刑余废人,当可相信。

为宋太宗赵匡胤所灭的南汉皇帝就这样想,他只信阉人,因为觉得他们无儿无女无妻室无家庭拖累——皇帝陛下可没想到后来明代的宦官干儿子一大堆。

这比男人的牵挂少多了,为国尽忠之心就多了,至少可以更加专注。一个人牵挂家,照顾国之心便分散了。

但皇帝陛下也没有想到,很多人为了权力和利益,竟然自宫以求。南汉当时只有广东、广西部分之地,但宦官却有两三万。远超大唐宦官鼎盛之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由此可见,宦官之所以得势,只不过是皇帝内心所允许的分身而已。

皇帝若不支持,宦官毫无作为。

唐代宗李豫表现得最为直白。他敕派的宦官回报之时,他总问收礼多少,如果收礼太少,皇帝便会大怒。

因为他认为这是看不起他这个皇帝。

那时候的唐的情况可比汉的权臣、外戚更复杂,皇帝所面对的是藩镇割据的外臣,大部分不是汉族,且有前车之鉴——安史之乱,安禄山为胡人,皇帝疑心只有更重,往往欲从恭顺之程度判断忠奸。

实则李豫便是利用宦官而铲除权臣的,但被他重用的宦官程元振后来便颐指气使,因他统领着禁军,想害谁由他的喜好。

至唐宪宗李纯,更是对于宦官放任。大臣控告宦官诬陷良臣,李纯的理由很简单:这可怜人怎么敢去诬陷大臣?

也许觉得理由牵强,又加了一句:“即便有什么谗言,皇帝也不会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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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纯实质是看不上宦官的,因为他觉得宦官就是一个家奴,皇帝差使他们奔走效命而已,如果不想用他,跟拔一根毫毛一样轻松。

李纯以为宦官们无卵便即无欲,可以为自己专心效劳。

但他忘了狐假虎威的故事。宦官一旦以皇帝的使者口吻办事,那跟皇帝的权力差不了多少。

有时候,领导身边的秘书,比领导自己更让人敬畏,就是这个道理。

且当宦官有传达、指挥军队的权力时,情况更加糟糕。

宦官虽然无家室之爱,但人总有爱好,爱钱爱权的荣耀与有卵无卵没啥关系。

且宦官久处宫内,毫无见识,至少没有处理政事的基本素质,军事更是一塌糊涂,历史上倒是出现过聪明伶俐,能玩点计谋,搞些争斗的宦官,但从没有一个宦官在军事打仗方面有任何好消息。破军亡命的倒不少,比如明土木堡之败。

但唐肃宗却让宦官李辅国做天下兵马大元帅府行军司马,这相当于参谋总长。结果,没有李辅国的批准,谁也见不到皇帝。

又派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黜置使,虽无元帅之名,却有其实。节制十节度使,讨伐安禄山余孽,结果大败。

唐德宗更幼稚,因不相信将领,而把禁军交给宦官,且指挥战斗的中尉,竟然也是宦官。

从此,唐皇帝的禁军,一直在宦官手中。皇帝未必差使得动。

而历史上宦官的第二次权力欲望急剧膨胀,因为禁军掌握在他们手中,相当于皇帝的人头在他们手中,他们想怎么来怎么来。

他们已经不再是毫毛,而是利器了。

将宦官比喻为“毫毛”的唐宪宗李纯,最后便被一个叫陈弘志的“毫毛”谋杀了,人们连作案工具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之后,是宦官们的利益对峙。唐天子禁军分为左、右神策军,这两派宦官首领想拥立的新天子人选不一致,于是刀兵相见,右神策军胜了,把对方和对方的天子人选李恽 [yùn]一起干掉,改立李恒。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由宦官做主。皇帝唯唯诺诺,保命都难。

之后的唐敬宗李湛,亦为宦官所杀。

最惨酷的是其继任者李昂,宦官把他推上去,却遭宦官所杀,连带着当时的朝臣,包括宰相在内,几千人全被宦官屠杀。

自李纯之后的唐天子,历经近百年,从没在宦官跟前抬起头来,朝不保夕,毫无天子之威。

宦官的得权后的行为为什么那么肆无忌惮?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想,

第一,皇帝不信任别人,或者找不到信任的人,只能信任宦官,所以,他信宦官的话,因为皇帝本身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有很多不敢,比如不敢骗自己。

这增长了宦官的胆气。

他们于是敢为所欲为,因为这些人玩阴谋斗心眼、撒谎的本事非常厉害,即便不会,也很快就能学会并适应。

第二,宦官有特殊的渠道,可以狐假虎威。

因为他最靠近权力的中心(皇帝),而他又有渠道左右别人的性命,比如一纸密告,即便统帅,也能人头落地,家破人亡。

安史之乱时,唐第一位讨伐安禄山的统帅高仙芝,以及副帅封常清,不愿监军宦官的勒索,宦官便密告二人谋反,高、封二人被斩。高仙芝还是一位恒罗斯人,为了大唐,就这样死了。

但当安禄山兵进潼关时,告密诬陷的宦官边令诚,第一个投降了。

扑灭安史之乱的大将之一仆固怀恩,为了大唐江山,一门之中,战死十六人,女儿为唐和亲,远嫁回纥。但得罪了宦官骆奉仙,被诬告谋反,只好反叛。因为他不想当第二个高仙芝。

第三,宦官不用担责任。

宦官既然是皇帝的替身,出了事,一般会说是皇帝的主意,因为他只是个传话的,尤其爱遥控指挥前线战斗的皇帝,宦官只是个传令官,不是下命令的人。

当然,宦官也不敢怪皇帝。但可以撇清责任,他们在军中,收揽丁壮为护卫,耀武扬威。一旦失利,他会说是统帅的责任,自己只是监军,又不指挥打仗。一旦胜利,他会说是自己的功劳。

因此,宦官到军中,是全军的责难。诗人元稹做小官的时候,住宿驿站,后来的宦官仇士良把他赶了出去,抽他鞭子。

皇帝李纯得知之后,震怒。他骂元稹没眼色,把元稹贬官江陵。

李纯再糊涂,恐怕不至于如此完全是非不分。这过程,汇报的宦官相信一定有一番说辞,把无错的元稹说成罪大恶极,甚至诬陷其贻误军情、无视皇威,也不是不可能。

唐后期的屈辱,跟宦官脱离不了关系。但皇帝应当负最大责任。宦官固然无见识,但不见得没欲望。

是人都会有欲望,无论有卵无卵。

但具体要看放在什么位置,要怎么认识不同的人。互联网上如宦官之行者甚多,但却有人奉为圭臬,那恐怕连宦官都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