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方龙骧、过来人、何行及冯凤三原籍上海,被称为香港文坛的四大“海派”作家。

海派一词,有不少释义,粤人称上海人慷慨解囊,往往冠之以“海派”一词,那就跟大方豪爽等量齐观矣。可这里说的“海派”,并不作如是解,说得准确一些,不外是指在香港写作的上海文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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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初,我打东洋游学回港,赋闲在家,辄为盘计头痛,茫茫然不知所措。父亲管仲交常熟翁灵文世伯四处托人为我谋差事,奔走不停。某夕,对我说:“关琦,明天星期日中午,我想带你去北京酒楼吃午饭,可好?”敢情好,那时,我跟妻女困居太古城一十呎见方斗室,每天都以泡面果腹,实在吃得淡出鸟来!有酒家饭吃,侥天之幸。

第二日,准十二点到了弥敦道北京酒楼,翁伯伯已在然,同席尚有七八个中年男士,席首坐一个身穿靛青色长袍、手上摇着象牙柄折扇的中年文士,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正是《大成》月报社长沈苇窗,他的下首坐着穿整齐黑西装、鼻架金边眼镜的沪港名医陈存仁,隔壁就是著名词人陈蝶衣……其他皆文人雅士,我最年轻,敬陪末座。席间,翁伯伯向沈社长介绍我:“叶关琦是我老朋友的儿子,刚从日本回香港,还没有工作,烦请社长让他替你写些稿子,好不?”沈社长一听,连声叫好:“叶老弟,你大可以从日本方面,撷取一些关于文化、电影的资料,写成中文,我们乐于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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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容易,我急急从智源书局,入手了一批日本杂志和书籍,披沙淘金,写了一些文字交给《大成》,沈社长乐善好施,每篇都给予刊登,我每月也就赚了几文稿费以济燃眉。写了一阵子,又跟翁伯伯合作,撰述《中日影画发展史》的连载,钱不多,却赚得名声,渐渐地,也有别家报纸和杂志来找我供稿,生活总算安稳了。

初交四位“海派”文人

每个月头正午,北京酒楼都有聚会,社长、作家交流意见,顺便领取稿费。席上,先后又认识了过来人、冯凤三、方龙骧,都是“阿拉侬”上海人,沪语交谈,格外亲切。沈社长道:“西城老弟,这三位大好佬(大哥)都是你老乡,再加多一个何行,便是现时香港文坛的四大海派作家!”

四大海派大家的文章我已经读了不少,尤其是方龙骧发表在《蓝皮书》《西点》上的奇情小说,魔幻离奇,直有曲径通幽之妙,每每看得不能释卷,被中埋首读,不意已鸡鸣。其实我认识方龙骧很早,只是少往来。七零年初,去日之前,便在北角都城酒楼有一面之缘,杯酒交错之余,写了电话给我,方便联络。我是小巴拉子(小人物),不敢攀附大作家,不曾致电问候。小方兄(人人如此称呼他)善写科幻奇情,最脍炙人口者莫如连载在《南华晚报》副刊《猫头鹰邓雷故事》,这是香港罕见的科幻小说,写得比倪匡的卫斯理科幻更早,好端端的,忽然停写了,将地盘让给徒弟冯约翰,红了《司马洛传奇》。他自家一边写奇情,一边搞古董,外行呗,钻研不深,赔得一塌糊涂,背上一身债,晚景蛮凄凉。

过来人萧思楼,思楼赏月,何等风雅?真人立眼前,身材殊臃肿,直是中年账房先生一名,跟风流优雅毫不着边。过来人善写杂文,人情世故,情理通达,正业写稿、副业广告,擅长点菜。沪籍大老板宴请,必礼请过老板点菜,价钱实惠,宾主满意。

何行原名陈耀庭,本是上海百乐门舞厅的大班,阅历深,见识广,欢场奇闻、小姐艳史、名流恶行,了然于胸,大陆解放,南来香港,无事可做,执笔为文,所见所闻,悉数置于书中,为杨天成之后,又一著名欢场小说作家,读者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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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今宵多珍重》

最后说到凤三,人人称三哥,大块头,慈眉善目,笑声爽朗。他以朱雀笔名,在《晶报》上写的随笔,篇幅不长,言简意赅,饶有深意,只是由古入白,“的的了了”特别多,遂有“冯的了”之称,朋友谑笑,从不放在心头。凤三自谑说:“为了吃饭,我啥都写!”小品平平无奇,倒是歌词,夸啦啦,超一流。金曲、崔萍主唱的《今宵多珍重》,就是三哥杰作——“南风吻脸轻轻,飘过来花香浓;南风吻脸轻轻,星已稀月迷濛……”酒宴相逢,我俩必然勾肩搭背,放声唱。一曲歌毕,过老板递来两杯黄酒:“吃老酒,吃老酒,一老一小,吵煞人!”管他,各自一呷而尽。黄酒落肚,满身发烫,又得劳过老板带我们去跳舞,挥发酒精,不然,会闯穷祸。

岁月匆匆,海派四大家先后作古,过老板病癌,何行卒于糖尿,小方兄不敌心脏病,三哥厄于老人病,而小老弟亦入暮年,酒喝不来了,歌也唱不来了,舞也跳不动了,难再亲炙前辈。夜来幽梦,还乡不易,只能留思念,今夕何夕,我欲南风吻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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