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碧晗
01
从“雩”到“云”:追寻一种生命的“钙质”
有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肖云儒的名字曾经随着一个小小的“乌龙事件”产生过变化。他原名“萧雩儒”,这里的“雩”字指古代求雨的祭祀。后来因为很多人都不认得这个字,慢慢便将名字读成并传成了“肖云儒”。
这个关于名字的误会,却似乎在冥冥中预示着他未来独特的方向——与现实接壤,与人民共鸣。那些庙堂的祭祀、冷僻而生涩的字眼无法代表他,他的笔下,更涵括了如浮云般游历过大地、见过世间的真实而创作出的文字。
当聊到自己的写作风格,肖云儒曾感慨:“直到今天,文学界仍有人认为我不够纯粹,认为我作为一个评论家,似乎对社会了解得太多太深。我说那没有办法,由不得我,我不能仅仅当一个书生。”
纵观肖云儒的一生,不只是可以在书斋中写出“形散神不散”的学者,也是可以走遍西部、见过黄沙、吹过凛风的研究员。“我注定不能够成为一个学院派的研究者,我就是个以田野考察为特点的学者型记者。”肖云儒如此总结自己。
在田野调查的过程中,他曾在拉萨被藏獒咬过,在新疆巴伦台夜里被车撂下过,在云南瑞丽被边防站盘问过,也深入到麻风病的重症区采访过……这一桩桩一件件故事,即便是放在网络发达、信息互通的今天,仍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心生敬意。然而正是这些的经历,充实了他“人生经验与生命情怀的共鸣”,让他能够用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看透抽象概念背后的实际,也从实际中总结出极具概括性和准确性的概念。
▲肖云儒编著书籍《中国西部文学论》
在西部文艺被忽视的年代,他极具开拓性地提出“西部文学”概念。在很多作家还在追求着阳春白雪,将文学与现实割裂开的年代,他写作了《文艺创作反映当代生活中的封建主义潜流问题》一文。1980年,这篇发表于《上海文学》的文章引起了广泛关注,被《新华文摘》、香港《文汇报》和《北美华侨日报》等极具影响力的报刊转载。两万字的长文中,他通过文学几乎于钻研地探索着生活。这种特殊的精神和笔触,使他看着愈发不像一个传统的书生,更像一个能够用刀锋雕刻文字的侠者。
02
文人中的侠客,旅人中的学者
正如前文肖云儒所感慨的,千百年来,“文学”二字总被一部分人误以为是高端的、不接地气的,这样融入生活的文学研究者“不那么纯粹”。可何为文学的纯粹?文学中饱含的真实、所描摹的社会,其实才正是文学最“纯粹”的一部分。只有能够从厚实的土地中汲取养分、从自然的事物中获得能量、从现实的故事里总结经验的人,才能真正抓住文艺的来源,才能真正读懂和写作出属于人民的文字。
而肖云儒正是如此。
▲30多年前,肖云儒(左三)与贾平凹(左一)、李星(右一)
在生活困顿、前途未知的日子里,他也曾经对未来产生迷茫。那时,是一次观赏壶口瀑布的机会让他豁然开朗:“看到黄河在那儿一下子挺立起来、飞腾起来,突然就想到个人命运,有什么可悲观的?黄河千年万年就这么流着,不依然如此这么激越、高亢吗?我怎能一下子就垮了?黄河壶口给了我勇气,给了我生命的钙质。”
生命的“钙质”,这是肖云儒在采访中反复提起的一个词语。钙质,是一种能够强健骨骼的力量,它带来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营养,而是肉眼可见的强壮。贾平凹曾在路过一棵高壮的大树时,忍不住用手抚摸,感慨这棵树就像肖云儒一样:“长得茁壮,能活到一百岁!”茁壮、高大、林荫一方,这正是肖云儒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因为他始终在追寻一种生命的“钙质”,一种让他变得越来越坚挺的力量。
▲肖云儒走丝路,向外国友人赠送书画作品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塑造了肖云儒如此的性格特点?纵观中华文明的历史,乱世往往伴随着大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的诞生。没有什么比充满挑战和变动的现实,更能让人产生无止境的思考。
肖云儒正出生于1940年,革命家庭的背景让他从小就浸润在风雨飘摇的时代政治氛围中。父亲早逝,母亲抚养他成长,他的童年是在动荡与不安中度过的。这种艰难的童年经历,使得他自儿童时代,就喜欢沉浸在思考之中。而外祖父家的书籍,也让他的心里“埋下了做学问的种子”。
进入大学后,肖云儒的学习生活仍然受到激烈政治运动的影响。在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和随后的“大跃进”中,他不仅成为了历史的旁观者,更是亲历者。这些历史事件,足以让每一个受过正统学术训练的人体会到:学术与社会的关系并不是对立的,而是紧密相连的。文学不仅能反映思想,更会在不经意间深刻揭示社会现实。
而参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和做好“下放”期间的各项工作的经历,使得肖云儒得以真实地接触到中国底层的风土人情。回忆与农民同吃同住的时光,肖云儒表示:“我了解了中国农村的基层组织、家族关系。”身处底层的他能够看到平常人的生活,理解他们的辛酸与无奈。在这段时光里,他真正阅读了中国社会这本大书,获得了令他难以忘怀的第一手经验——这不仅是书本知识,而是活生生的,这使他能够问心无愧地以“田野考察型”研究者的身份自居。
理论与现实、思考与实践,都像是一对对相互依偎着成长的同胞兄弟。人的一生难免被其中一位兄弟大肆“入侵”。然而当生命中只剩下现实的残酷、实践的艰辛时,难免只得追求苟且着生存。而倘若生命只剩下缥缈的理论和思考,又会卷入一种无尽的虚无。
而肖云儒的前半生,似乎总在坚持维持这种平衡。无论身处怎样复杂的时局、艰苦的生活中,他始终坚持着学习与思考的习惯。在面对种种复杂的政治局势和人生挑战时,他回忆说:“我还是挚爱我的文学,埋在图书馆里系统地读文学名著。我计划毕业前将所学中外文学史上提到的主要作家的代表作通读一遍。”这种坚持,使他打下了作为学者深厚的学术“底子”。贾平凹评价他和李星时,这样说道:“他们阅读面广,了解国内文坛乃至世界文坛状况,批评的坐标高,自己的感觉又好,见解独到鲜活,概括归纳准确。”
而当书本上的理论无法给予他生命的“钙质”时,他又会再一次走到高山或平原上,走进基层的群众中,重新汲取现实与实践的能量。即便是社会越来越好、时局趋于平稳的今天,他也从未忘记现实和实践的重要性。
十多年前,年过七十的肖老,在文坛上早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也不再需要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然而他还是毅然决然地三次重走丝路,继续拓展着自己的“生命疆域”,写下《西部向西》《丝路云履》《丝路云谭》《丝路云笺》等作品,不断更新着整个社会对西部文化和丝路文化的认知。他是文人中的侠客,也是旅人中的学者。
▲肖云儒编著书籍《西迁故事》
03
儒雅长安:“这里是他书斋之外的精神故乡”
12月8日,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贾平凹文学纪念馆,举办了“儒雅长安•肖云儒文化研究历程展”。这既是肖云儒的生平作品展,也是他八十五岁的“寿宴”,无数陕西文化界的名人前来祝贺。此时的肖老,已经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突出贡献专家,陕西省文联副主席,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陕西省德艺双馨艺术家。他的作品摆满了整个展馆,整个活动大厅里挤满了专程来为他“过寿”的粉丝。
肖云儒静静地坐在那里,有时看向台上,有时看向周围人群。这对于无数文人来说意义非凡的庆典,于他而言,似乎也只是这传奇一生中的一个片段。上台后,他谦虚地绕过自己的成就,真诚地感谢长安这片土地对他的滋养,最后还是将话题引到了那个他绕不开的命题上:
“我是个想干事的人,只要干事就高兴的人,停不下来的人,像有一个生命的巨轮在那推着我前进。”在这场庆典上,肖云儒如此概括着自己的状态。他虽然已是满头白发,但步履仍然稳健,目光炯炯,似乎蕴藏着一股强劲的生命力。
几十年来,他在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探索,一次次从书斋走入社会——在越来越多的人沉溺于书本,推崇理论为经典的今天,这种“干事”的精神,显得尤为可贵。“我不能仅仅当一个书生”,这一坚定的信念如同红色的印章,深深烙印在他的一生的每个阶段,也烙印在他生活的每一个方面。
有不少文人曾感慨过,肖云儒用几十年的时间扎根陕西,研究并不发达的西部,似乎影响了他的声名在全国“大放光彩”。然而肖云儒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多次在不同场合表达自己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来到陕西的时候,我无亲无故无友”,他说是这片土地“以她的温暖温暖了我的心,以她的肥沃肥沃了我的知识”。
确实,如果要用一片土地来概括肖云儒的行文风格与性格特点,那么西部地区再合适不过了。无论是文化还是自然,这里都堆积着无尽无穷的宝藏。在肖云儒曾经久久地望着、不能平静的壶口瀑布旁,当一千立方米每秒的河水从二十多米高的陡崖上倾注而泻时,他一定读懂了,也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与他灵魂的共鸣,这里是他书斋外的精神故乡。
肖云儒:著名文化学者、书法家、教授,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突出贡献专家,陕西省文联副主席,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陕西省德艺双馨艺术家。兼任中国西部文艺研究会会长。被聘任为西安交通大学、西北大学、陕西师范大学、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等七所大学的教授和研究生导师。历任陕西日报社文艺部记者,陕西省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研究员。中国文联委员,中国西部文艺研究会会长,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政协委员、评论家协会主席。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并被人事部评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1961年开始发表作品。198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为西安外事学院人文学院(文化产业学院)名誉院长。
监制 | 薛晓燕李志维
审核| 钟一
文 | 徐碧晗
排版 | 若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