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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请司马消难讲一讲高洋虐杀弟弟高浚、高涣的详情。

司马消难沉默片刻,眼中已满是怨毒,缓缓道:“永安王高浚是家岳第三子,自幼聪慧,精于骑射。其母王娘嫁给家岳未满十月就生下了高浚,家岳虽然认为他不是自己亲生,但并不嫌弃,对他依旧视同己出。侯尼干(高洋小名)这恶贼篡位之前长期装得疯疯癫癫,鼻涕口水横流,有一次高浚当众呵斥仆人:“你们怎么不帮我二哥擦鼻涕!”侯尼干却觉得受到了羞辱,自此对高浚怀恨在心。”

宇文护笑道:“怪只怪高洋这厮心机太深,演技太好,别人哪里看得出来?”

司马消难道:“大冢宰明鉴,侯尼干长期酗酒,高浚在青州担任刺史时曾对左右人说:‘二哥因酒败德,朝臣无人敢谏,如今西贼......哦不,如今......强敌未灭,我深感担忧,想去邺城面见陛下谏劝,但不知陛下是否会听。’这话传至侯尼干耳中,侯尼干十分不悦。后来高浚来到邺城,陪侯尼干在东山宴饮,侯尼干酒醉又将衣裳脱光,高浚制止道:‘这不是人君该有的样子。’侯尼干不听。高浚又私下找到姐夫杨愔,责备他不敢劝谏,但杨愔这厮害怕侯尼干知道他与宗室亲王交往,便将高浚的话告知了侯尼干,侯尼干怒道:‘这个小人,我忍他很久了!’后来高浚返回青州还继续上书劝谏,侯尼干不胜其烦、忍无可忍,竟派兵将高浚抓回了邺城,青州百姓数千人哭着为高浚送行。”

宇文邕叹息道:“为人君者,不能虚心纳谏,反而诛杀谏臣,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司马消难继续道:“上党王高涣是家岳第七子,为韩太妃所生,安德王韩轨是他的亲舅舅。他自幼跟我交好,天姿雄杰,俶傥不群,年幼时就有大将之才,家岳对他极为喜爱,常说:‘此儿像我。’长大后力能扛鼎,武艺绝伦,胸有抱负,志存高远。文襄帝(高澄)遇刺时,年仅十六岁的高涣听到喧哗,惊道:‘大哥必遭大难!’立即配弓驰马赶去探看。四年前,高涣送萧渊明去江南,王僧辩拒不接受,高涣挥军强攻东关,阵前斩杀南梁猛将裴之横,武勇之名蜚声朝野。”

侯莫陈崇却来了兴趣,叹道:“此人有一骑当千、三军辟易之勇,可惜未曾与他交手。”

司马消难忙道:“大司徒是我朝第一猛将,高涣与您终不能相提并论,不过他年纪轻轻,有这等成就也是难得了。可惜,就是因为立此大功,却引起了侯尼干这昏君的嫉妒。当时邺城流传一句谶语:‘亡高者黑’,侯尼干就问左右:‘什么东西最黑。’有人说:‘没什么比漆更黑。’侯尼干认为‘漆’就是‘七’,指的就是老七高涣,就想抓他入京。高涣知道侯尼干不怀好意,果断杀死来抓捕的士兵,打算逃跑,不慎在渡河时被土著抓住,送去了邺城。当时又盛传高涣是想逃到我的北豫州,跟我一起谋反,我深知侯尼干一直对我父子十分忌惮,必会对我下手,这才弃暗投明,来归圣朝。也幸亏大宗伯、揜于大人深入虎穴接应我,才使我逃出升天。”

杨忠微笑道:“这都是大冢宰安排得当,司马公洪福齐天。不知那高浚和高涣都身陷囹圄,后来又如何呢?”

司马消难满脸悲痛,道:“唉,侯尼干把高浚、高涣关在地牢的大铁笼中,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暗无天日、臭气熏天。后来侯尼干来探监,站在地牢门口歌唱,还命二人跟着一起唱。二人悲不自胜,歌不成声,侯尼干居然也起了怜悯之心,有意饶恕他们。但那杀千刀的老九高湛最是可恶,居然对侯尼干道:‘猛虎怎么可以放出来?’高浚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大叫:‘步落稽(高湛小名),皇天在上,怎么给了你披了一张人皮!’侯尼干想到这二人的才能勇略,就听信了高湛谗言,命刘桃枝用长槊伸进铁笼乱刺。高浚、高涣也是勇力过人之人,用手抓住长槊折断,又大声悲呼,哭告上天。侯尼干见长槊刺不死二人,索性命人向铁笼丢入火把,又填入土石,将两人烧死。然后挖出二人尸身,都已焦烂如炭,死状惨不忍睹,朝野上下无不悲愤痛惜!”

司马消难说至此处,已是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宇文邕想起被宇文护毒杀的三哥宇文觉,心中也是一痛,斜视宇文护一眼,却不敢露出异样神情,只道:“司马公,这高洋对高浚、高涣如此残忍,但似乎对一母同胞的高演、高湛却又特别宽容,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司马消难拭泪冷笑道:“宽容是谈不上的,忌惮猜疑倒是十足。常山王高演对侯尼干沉湎酒色十分忧愤,有时神色间显露出来,就被侯尼干察觉,却故作大度说:‘有六弟你为我执掌朝政,我放心得很,为什么不纵情享乐呢?’高演痛哭跪拜,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高洋便将酒杯摔在地上,道:‘你这么讨厌我喝酒,以后谁再劝我喝酒,我一定杀了他!’不过说归说,高洋还是依旧酗酒无度。有时高洋和左右近侍打打闹闹,不成体统,但高演一到,所有人就规规矩矩,不敢放肆。高演处事极为严厉,手下官员有办事失误的,高演一定严厉惩处。高洋知道后,觉得机会来了,就召高演入宫,又把那些被高演惩处过的官员全部找来,用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说出高演有什么不轨行径,结果没有一个人说高演的坏话,高洋无奈,只得悻悻作罢。”

宇文护道:“这高演倒有几分本事,既秉公执政又如此得人心,殊为不易!”

司马消难道:“高演有一个至交好友名叫王晞,是他的心腹幕僚,侯尼干认为是他在背后为高演出谋划策,就想杀掉王晞。幸亏被高演提前得知,急忙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杖责王晞,侯尼干听说王晞被高演打得半死,这才没有下杀手,但还是将王晞施以髡刑(将头发全部或部分剃掉的刑罚,是一种耻辱刑),囚禁在工坊中做苦力。高演为救王晞,闭口绝食,我岳母因此日夜流泪不止,搞得侯尼干也束手无策,说:‘如果老六死了,我母亲怎么办呢?’就屡次去高演府中探视,说:‘六弟,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我答应把王晞还给你。’于是释放了王晞。”

宇文邕心中一动,暗道:“看来要成大事,还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

司马消难继续道:“高演见到王晞便抱头痛哭说:‘我已经奄奄一息,还以为见不到你了。’王晞也哭着说:‘苍天有眼,哪里会让殿下就这样白白死掉呢?陛下是您的亲兄,又是人主,我们不应该和他计较。殿下绝食,太后也绝食,殿下就算不爱惜自己,难道也不爱惜太后吗?’高演这才恢复饮食。后来高演担任录尚书事,得到任命的官员都去高演府中道谢,王晞劝谏道:‘官爵是朝廷赐予,这些人却来您的私宅拜谢,这种非组织行为实在不妥,必须彻底杜绝’,高演也听从了王晞的意见。”

宇文护闻言,顿时颇不自然,他就是长期在私宅接受官员拜见,不由偷看了宇文邕一眼,见他似乎并未留意,这才稍稍放心。

司马消难接着道:“高演这人的确十分贤明,仍然一心想进谏侯尼干,他对王晞说:‘主上胡作非为,我怎么可以因为害怕惹他不高兴就不进谏呢?你再帮我写一封奏折,我还是要找机会劝谏!’王晞痛哭道:‘如今大王是社稷唯一的希望,您怎么可以逞匹夫之勇,作白白的牺牲。陛下服食狂药心性大变,他的刀剑哪里会认识亲人,一旦大祸临头,殿下如何是好,皇太后又如何是好呀!’高演闻言也不禁流泪叹息道:‘真的到了这种地步吗?唉,那我就听你的吧。’但有时侯尼干实在闹得不像话,高演终究还是忍不住苦谏,侯尼干喝得大醉,命武士按住高演,自己持刀架在高演脖子上,骂道:‘老六,到底是谁教你这样说的?’高演慷慨道:‘如今天下人都闭口不言,除了臣弟,还有谁敢说话?’侯尼干便用大棒猛击高演数十下,好在这时酒劲发作醉倒,高演才得以逃脱。”

一直闭目静听的于谨忽然开目,道:“道融(消难字),你刚才提到王晞说,高洋服用狂药,是怎么回事?”

司马消难一愣,道:“侯尼干有一个极为宠信的道士,叫张远游,长期负责为侯尼干炼丹,据说炼成了一匣九转金丹,侯尼干说:‘我留恋人间的快乐,不愿意这么早就飞升,等我快死的时候再服用吧。’其实,从高澄到高演都在服用各种丹药,这在伪齐并不是什么秘密。”

于谨又向杨忠道:“揜于,我听闻当年卫国公(指独孤信)曾有一名少年仆人也极善炼丹,卫国公年过天命,容貌还像弱冠少年一般,就是因为服用了这少年炼制的丹药,被卫国公称为‘圣童’,他叫什么名字?”

杨忠低头回忆片刻,道:“回禀燕国公,当年卫国公是有这样一个童子,似乎是叫......孙思邈。卫国公病故后,这童子也就返回华原(今陕西铜川耀州区)老家行医去了。卫国公确曾对我说过,服药得法可以驻颜健体,但如果用药不当,就会浑身燥热,甚至神志失常。”

独孤信虽是被宇文护逼死,但并未声张,对外只说是病故,当然,堂上众人都心知肚明。宇文护最忌讳听到“独孤信”三字,但于谨发问,却不敢打断,只得耐着性子倾听。

好在于谨不再沿着这个话题追问,淡淡地道:“道融,讲下去。”

司马消难道:“侯尼干虽对高演十分忌惮,但高演有我岳母支持,侯尼干始终不敢真正伤害到他。侯尼干每日在王公大臣府中游玩无度,甚至连住数日,唯独在高演府中颇为不适,往往稍作停留便即离去。近年来侯尼干身体每况愈下,酒后曾发出哀叹道:‘太子太过懦弱,这国家重任,不如交给老六吧!’杨愔、魏收等人极力劝谏,侯尼干这才作罢。但听闻侯尼干曾在临终前对其妻李祖娥哭道:‘人总会死,没什么好悲伤的,我只是可怜正道(太子高殷字)年纪还小,别人会谋夺他的帝位呀!’又握住高演的手说:‘六弟,这个江山你如果想夺就夺吧,但请你不要诛杀我的儿子。’言罢死去,据说当时除了杨愔,群臣无一人哭泣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