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趣事

每个“学生连”都有个炊事班,由部队的司务长直接抓管,但班长、炊事员都由领导指派挑选大约七八个同学,这是肥差,故为兵家必争之地。炊事员可以不参加连里各项劳动,这就免去了风吹日晒的户外劳动,不出操,不参加常规的政治学习,这太奢侈,太特权了。最为重要的是炊事员每天要接触民生必需的酱、醋、盐、油、大米、白面、鸡蛋、挂面、羊肉、猪肉,可趁机为亲朋好友谋取私利,利用职务之便将国有资产侵吞至私人囊中,特别是学生们切实感到分配工作无望、干校劳动遥遥无期以后,局面就逐渐失控了。

大食堂尤其是部队的大食堂,大铁锹、大铁锅,一次三十斤白菜能炒出什么好味道?所谓学生厨师也就比公社饲养员强点,但也强不到哪去。学生们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强烈,特别是一九七一年连队驻地迁到沙岭子以后,营房是一座废弃的监狱,由于大狱墙外修了一条通往张家口的公路,这为越狱逃跑创造了条件,当然就废弃了。距营房大约一里多地还有个村落,屈家庄,这显然也不符合大狱选址的规定。“学生连”来了没多久,屈家庄成了学生们的堡垒村,学生各有各的关系户或曰秘密的联络点,许多隐私的事都在关系户中进行。

譬如从连里养殖场偷只鸡或鸭给女朋友补补,肯定去老乡家做;又如某某过生日,弄个小型宴会,必从食堂顺些油、肉等到老乡家聚会;再比如偷了部队仓库的东西——我们连的仓库称“九五仓库”,“九五”不知何意——必先藏到老乡家,再转运出去。我就干过两次这样的事。一次是济南一朋友,由于没有购物的“工业券”,求我给他想法子,买煤炉子和烟囱,我就从“九五仓库”偷了煤炉子、八节烟囱和四个拐脖出来,先藏在老乡家中,再寻机偷运至火车站,托运去济南。还有一次我哥哥来信,他在乡下穷山沟住,村里通电好多年了,只一根主干线,从村外经过,谁家要用电,要自己花钱买电线、灯泡、开关,自己安。在县里的统计数字中,已是村村通了电。农民连盐都吃不起,还电线、灯泡?没一家安得起。哥哥求我赞助他二百米电线和种稻子育秧用的塑料薄膜。家乡不种稻,薄膜是用来蒙窗户的,纸窗户每年得换,买不起窗户纸,塑料薄膜结实,捅不破,可以用好多年,我偷到了两大捆薄膜,两大捆电线,也是先藏匿到老乡家,再偷运至火车站托运给我哥。

盗用军用物资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大概因为都是日常生活所用,管理又不严,一直没被发现。直到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林彪叛逃,摔死在温都尔汗。十四日早上一起床,忽然发现所有的解放军干部、战士一个不见了,据说是战备需要全都上坝了。当时林贼的消息还全面封锁,一个月后才层层传达下来。“学生连”没人管了,这下乱了。不知是谁,把“九五仓库”大门撬开了。于是学生们各取所需,只一天仓库就清空了。没过多久,解放军又回来了,一个战士开库拿东西,只听库里传出弹钢琴的声音,推门一看,音乐学院附中的M同学正在里面弹钢琴,他以为推错了门,忙说了声对不起,把门关上了,难道走错了门?前后绕了一圈,没错。他又推开门问M同学,这原来是不是“九五仓库”?M同学说大概是吧。又问库里的东西,M同学说不知道,我搬钢琴进来的时候就是空的。战士大惊,怎么仓库改琴房了?问这琴哪来的?M同学说,在张家口买的,原来“文革”开始扫“四旧”时,钢琴当然被列为大、洋、古的“四旧”,全抄!这东西太大,没地儿放。好多红卫兵直接送到委托行,换些散碎银两,胡吃海塞了。委托行里堆着好多钢琴,卖不出也没人买。M同学只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一架,拦了一辆过路的卡车,拉回了营房。“九五军备仓库”失盗,立即报到了军部。学生们知道此祸非小,这案真要破了,谁也逃不过一劫,等着。没想到等了好多天,甭说下雨,连雷都没打。后来通过内线传出信息,军部领导说,肯定是学生们偷了,偷就偷了吧,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事儿就这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