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用在婚姻上真是再恰切不过了。窝囊的男人必娶个争强的老婆,洁癖的女人必嫁个邋遢的汉子,儒雅的丈夫必配个蛮悍的妻子,精细的婆娘必找个马虎的爷们儿……这我见过太多了,怎么也闹不明白,老天爷是怎么想起这么配对儿的,还真是,一物降一物,相生相克,对立统一,挺合理。有矛盾才有和谐,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只手互相打击才拍得出响,就是鼓掌叫好,互打才能有好。当然,打过了头,手掌也是要红肿的,没有矛盾对立就好不成,那不叫和谐,叫顺拐!

一九四八年,二姐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了,这么多年一直嫁不出去,因为她恶名远扬,出了名的泼辣蛮横。她是二娘生的,二娘生下她没多久就染病去世。怜其幼失母爱,家人都对她比较偏护,老爷子也总是宠着她,娇纵惯了就越来越没样儿了。

小时候喜欢赖床,早上不起,在被窝儿里吃早点,赖到下午两三点钟,才磨磨蹭蹭地起来吃午饭。养只波斯猫,在被窝里和猫一玩儿就俩钟头,谁也叫不动。直到有一次老爷子真火了,踹门而入,掀开被窝就一顿暴揍,老爷子一向手黑,几巴掌下去那小屁股就红肿起来,打得她两三天疼得没法坐。管用,以后只要叫不起,就说老爷子来了,立马一跃而起。不管跟谁,只要打起架来,拳打脚踢混不吝。打输了吃了亏,就满地撒泼打滚地闹,是真滚,躺在地上来回地滚。你不理她躲着她,不行,她死跟着你骂,从院里追到屋里,从屋里追到厕所,无论男女,你坐到马桶上,她就站在马桶前,指着你的鼻子骂,词儿也多,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串儿一串儿不停歇地骂,连个逗点儿都不用。嗓门儿贼大,调门儿贼高,吵得里外各屋谁也甭想消停。上小学了,学校离家门口也就三四百米,宅中子弟都是走来走去,她要坐车。宅里有两辆自家的三轮车,一辆双人的,一辆挎斗的,常年雇着大麻子、二麻子两兄弟蹬车,她每天上学两个来回儿都要坐车,还必须是二麻子的挎斗三轮,摆小姐的谱儿。看见别人的衣服好看,她就要做,做好了又不穿,挂满了一柜子,差不多都没穿过,可看见别人衣服好,她还要做,样样不能落在别人后面。说起吃,更刁了。定好了去便宜坊吃烤鸭,她非要去吉士林吃西餐;全家都吃打卤面,她非要吃包子;全家都吃涮羊肉,她非要吃什锦火锅,还得菊花锅——那做起来是很麻烦的,白菜粉丝垫底,要码上炉肉、鸭条、猪肚、炸腐竹、小丸子、肚片儿、虾仁儿、豆腐泡等等,用高汤焖好了后,浮面撒一层黄白相间的菊花瓣儿。她倒从不护食,招呼大家一起吃。郑厨子经常叹气道:唉!光二小姐一个人儿我都伺候不过来。有一天,她的表哥、四房的老十二(京剧名票、著名琴师)带她去荀慧生先生(与梅兰芳齐名的四大名旦之一)家玩儿,还吃了顿饺子。回家后就闹着要吃掐菜烤鸭馅儿的饺子,郑厨子没听说过,只好跑到荀家找人家厨师请教。原来是用豆芽菜掐去两头儿,不切碎,再加一片全聚德的烤鸭,也不切碎,调以自制的酱汁做饺子馅儿,真是闻所未闻,怎么想出来的?!还别说,真他妈好吃,如邓丽君的歌中所唱,“叫我思念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