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白居易《观刈麦》)轻轻吟诵这首诗,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把我带回初中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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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农村孩子,对夏收原本并不陌生。一上小学,每年夏天的忙假,都会在老师带领下给生产队捡麦穗。有一年夏收,我干了一件在当时看来很了不起的事情——十三岁的我,独自把家里自留地的麦子收割了。尽管也就二三分地,但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割麦子,在村里还是第一个,赢得了一家人的喝彩。“你是围镰子割的还是走镰子割的?”三婶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啥叫“围镰子”“走镰子”,答不上来。奶奶笑着说:“才多大个人,咋会走镰子割呢 ?” 爷爷感慨道:“老辈人讲,娃子娃不吃十二年闲饭。”从那时起,我深深地爱上了夏收。

上高中的时候,土地下到户,正式的说法是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放了忙假,我会抽几天时间去舅舅家帮忙。外公外婆都六十多岁了,不再适宜田间劳作,但外公总是在场里忙前忙后,外婆则想方设法把大家的生活调剂好,把吃的喝的送到场边地头。夏收又脏又累,到了晚上,没有条件洗澡,外婆会烧一大锅热水,让大家擦洗身子。别人休息了,妗子还会把大家的脏衣服洗净晾好,第二天穿的时候干净舒爽。 在舅舅家收麦子,总有一种丰收的喜悦,种子好、肥力足是一方面,主要是地好。当年,县上搞土地评级,他们村有一块地被评为全县唯一一块特等地。特等地有多特别?一冬不下雪,春风一吹,麦苗早上就有露珠,冬天看上去稀稀疏疏的麦苗,一旦返青,就发了疯似的分蘖、生长,亩产总能比其他地块高出一两百斤。

在夏收中,我学到了许多劳动经验,比如用绳子捆扎时怎么能用上力,怎么打结绳子不松劲还容易解开,怎么扬场。扬场的时候,父亲告诉我:风大的时候,木锨要满,要扬高一点,抓紧走麦糠;风小的时候,扬得要少,要扬开,划一道弧线,把麦壳扬出来,尽量弄干净…… 参加工作后,单位离家二百多公里,坐班车要六七个小时,我还是每年都回家参加夏收。有同事问:“看你收的那些麦子,够不够耽搁的工资?”我说:“权当是回家看望父母,顺便收个麦子。”

记得有一年,我和父母一起割麦子。母亲在前,连割带捆;我在中间,只管割;父亲在后面,连割带捆扎。我发现母亲割麦子不按麦行子走,经常把我该割的麦子割掉一部分。那一代人个子矮,母亲身高只有一米五出头,可想而知,割的行子宽了,就很消耗体力。我问母亲:“你咋不按行子割?” 母亲说:“割麦没啥样子。” 父亲说:“你回家给娃弄些吃的,再拿些喝的来,叫我跟娃先割着。” 母亲离开后,父亲告诉我:“你妈是怕你跟不上,把你累着,故意替你割的。”我这才留意到,父亲在我后面也是不紧不慢地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一边割麦捆扎,一边把我没收拾干净的麦子收拾干净。

晚上,我想睡在场里看场,母亲不答应,说蚊子能把人咬死。我说:“我从小喜欢跟看场的大人睡在场里,每次睡着后都被大人抱回家,今年就让我圆了这个梦吧。”母亲无奈只好答应,叮咛一定要把被子铺在身子下面、小心得风湿,用床单把人裹严、小心蚊子咬。尽管腰酸腿疼,但躺在麦场里,望着满天星斗,吹着微风,闻着麦香,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想到白天的事,忽然领悟到母爱的无微不至、父爱的博大深沉。于是翻身起来,就着旁边砖厂的灯光,干了一个通宵。当父母早上来到地头的时候,我已经把剩下的七八分地割完了。母亲心疼地说:“好我的瓜娃!割麦要在太阳底下,麦秆干、脆,割起来轻,谁家晚上割麦呢?”我说:“我光割了,没捆扎。”父亲说:“你赶紧回家睡觉。”

后来,单位里工作日渐繁忙,回家收麦越来越少;好在有了收割机,一两天就忙完了。虽说有收割机,夏收也不是那么简单,遇上连阴雨天气,收割机进不了地,还得人工收割。所以,心里总是惦记着父母,怀念一家人劳动的场景。再后来,父母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把家里的地大都流转给别人耕种,只留了五六分地。

去年,父亲得了脑梗,留下轻微的后遗症,跟我商量把剩下的五六分地也给别人种。“ 给了吧,你和妈都八十了。”我说。(作者:高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