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地间的荒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地面铺上了黑色的遮阳布,野草一样疯长的杏树被剪去枝叶,修整复壮,连绵的春雨之后,就连垒砌梯田的黑色石块,也明净了不少。

五一小长假来临时,京西深山里也开启了春耕季节,门头沟清水镇黄塔村后山,宁静了许多年的山坡梯田上,又有了人们辛勤播种的身影。作为集体经济薄弱村,黄塔村在当地政府和企业的帮扶下,流转土地,重整山林,在村民们放弃已久的杏树林中种起了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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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头沟清水镇黄塔村。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再拿起锄头,他们都老了

快有二十年没有认真地在春天播过一次种子了,五十八岁的魏文龙拿着铁锹,有些生疏,他把搅拌好的营养土,装进一个个塑料花盆中,几个村民将装好的花盆一排排摆在铺着遮光网的林地间。这是一片梯田上的杏树林,满山的杏树几乎全都锯掉了树冠,只留下主干,等待它们重新发芽,重新长成。

和魏文龙一起劳动的,还有二十多个五十岁以上的村民,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和魏文龙一样,很久没有真正拿过铁锹、锄头了。

村民们在林地种花。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黄塔村在北京最西边,百花山脚下,距离北京市区约120公里左右,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山间公路,是一个真正的偏远山村。全村只有300多亩耕地,却有8000多亩林地。过去几十年中,和所有村庄一样,劳动力大量外出,只有老人留守在村里。魏文龙也曾经长时间在外务工,大部分时间在山里的矿山上班。矿山关停后,他回到村里,买了一辆农用三轮车,偶尔打点零工,替人拉点东西进山或出山。

回村之后的魏文龙,其实想过种地,村后的山谷中,有一大片先辈们留下的梯田,山下的河道附近,还有几百亩河滩地。小时候,魏文龙也在这里年复一年地劳作,那时候山坡上常年有泉水流下,灌溉着山里山外的土地,地里种玉米、小麦等庄稼。每年的春耕,都是山里最热闹的时候,人们全家出动,大人小孩都聚在地里,播下种子、施肥、锄草,期待秋后的收获。

但慢慢地,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了。2000年前后,村里的土地大部分退耕还林,村后的梯田种上的杏树,都是当年的优良品种,刚刚结果的时候,一斤能卖10多块钱。但很快,杏儿变得不值钱了,从10多块钱降到了1、2块钱,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村庄,外出务工,寻找新的生计。二十多年过去,村里早就没有会拿锄头的年轻人了,像魏文龙这样回村的老人,重新下地,农活儿也变得生疏了。

500年空心古树,就像这个村庄一样

黄塔村是一个古村落,它到底何时建成,最早的先民们从哪里来,又为何在这里定居?村里已经没人能说清楚了。唯一的证据,是村子中心的一棵古槐树,根据检测,这棵树已经有510年的历史了。

“这说明,这个村子至少也有500年了。”黄塔村第一书记杨军涛说。

古槐矗立在山村的一处高台上,紧挨着一所民居的大门,水泥地面平整而干净,高台的边缘处,也建了栏杆,把古槐保护在栏杆里。古槐的树身上有两个大洞,上方的大洞只有一个洞口,树洞深入树心,下方的大洞像一个圆形的门,把整个树身洞穿,从一侧望过去,可以看到另一侧的风光。

空心的古树,就像这个同样空心的古村落一样。

黄塔村有户籍人口290人,但常住人口只有100人左右,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年轻人外出务工,孩子在外上学。村里原本有学校,有小学、初中和高中,鼎盛的时候,有上千学生在这里读书,但如今已经废弃多年,“孩子们都集中到镇上上学,有办法的去了区里,更有办法的去了市里,村里没有孩子上学了。”村里的老人说。

村里的经济林也处在半荒废的状态。魏文龙告诉记者,经济林主要种在村后的梯田上,30多亩梯田,是祖辈们改造自然的成果,在遥远的过去,村里的人们将山坡一层层整理平整,用就地取材的石头垒起田埂,引来山上的山泉浇地,那些充作田埂的石头墙,是这片梯田最显著的特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垒起来的,我小时候就已经这样的,甚至我父亲、我爷爷小时候,也是这样。”

近二十年来,这片祖辈耕作的梯田,渐渐被村里人放弃了,种在田里的一排排杏树,没人管理、施肥、浇水,“村里有人操心的杏树,同时间种的,比这里的粗壮很多。”魏文龙说。没人剪枝的杏树,树冠却格外茂密和高大,“这样的树冠不透风,营养不集中,结果也很少了。”

重新整理山林,再建村庄集体经济

黄塔村有煤,但从来没有开过煤矿,这个藏在京西大山里的村庄,在人们大量外出务工之前,一直依靠着山里的土地、树木、花草生活,除了种地,村里还种果树、养蜂。山谷里湿润的气候,长流不断的山泉水,漫山遍野的野花,都是村民们生存和生活的依靠。

但在现代化的潮流中,千百年形成的农耕传统,快速地凋敝了。杏树林无人看管,村里的养蜂人也越来越少,而村集体几乎没有任何收入。

过去几年,村里曾经尝试种植中药材,打造自身的集体产业,但因为劳动力缺乏等原因,种在山里的中药材,收入并不高。2022年,杨军涛到黄塔村任第一书记时,100多亩中药材,有收成的只有80亩左右,年收入差不多1万元,这是村集体唯一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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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塔村第一书记杨军涛在查看浇水情况。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如何壮大薄弱的集体经济?不仅是杨军涛,村里的其他干部在考虑,清水镇乃至门头沟区的干部也在考虑。

杨军涛告诉记者,门头沟区对口帮扶黄塔村的单位,在2022年,引进本地的园林花卉企业,在附近不远的简昌村发展林下经济,打造林下花卉生产基地,效果不错。今年,该企业扩大了帮扶范围,在周边的山林中考察各个村庄,而黄塔村宽阔的林地和适宜的环境,非常适合发展林下花卉产业。

帮扶企业的技术人员(左)在和黄塔村第一书记杨军涛(右)讨论山上的杏树修剪复壮的问题。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去年秋季,帮扶企业的技术负责人郝跃龙第一次来到黄塔村的后山林地,“当时的杏树林里长满了荒草,树冠长久无人修剪,长得像乱草一样。”郝跃龙说,“但这里环境非常好,气候湿润、昼夜温差大,而且水源充沛,山上的山泉水可以直接灌溉,非常适合种花。”

种花的前提是重新整理林地,修剪杏树,让杏树复壮,“当时我们建议,将杏树的树冠整个剪去,重新发枝,但很多村民不同意,他们觉得,剪得光秃秃的,可能连树也剪死了。”

反复做村民的工作后,修剪杏树和整理林地的工作才得以展开,留守的村民们再一次拿起锄头,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农田中,只是这一次种的不是玉米、小麦,而是果树和果树下的鲜花。

可预期的收入,正在改变村庄

从黄塔村中心出发,一路上山,走过一层层民居,山路蜿蜒,还留着修整的痕迹。路旁小溪中山泉水流淌,石头缝里,有细细的泉水,一直流到村里,再汇入山下的河中。

林地就在村庄的上方,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春草茂盛的痕迹,黑色的遮阳布,让野草无法生长,保障了果树的养分,也让放置花盆的地面变得平整。

林下的鲜花并不是种在地里,而是种在红色的塑料花盆中,再摆放在地面上,盆里装满黑色的营养土,刚刚架设的喷灌设备,引来山上流淌的山泉水,浇灌着数十万盆新栽的花苗,偶尔还有花苗开出小小的花朵。

村民们正在种植欧石竹。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地里干活的村民,基本上都是留守的老人,他们一点点地学习着种花的学问,怎么栽苗、何时浇水、怎么摆放花盆,给它们的生长留出空间……这份家门口的工作,可以为他们每天带来一百元左右可预期收入。而在以前,他们要获得同样的收入,需要走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适合他们的工作。

在几个月后,这些林花还将成为村集体新的收入,这份收入同样可以预期。据介绍,去年简昌村种植花卉8万盆,集体收入10余万元,村民务工增收15万元左右。而黄塔村则在33亩林地上,计划摆放花卉15万盆,预期收益达22万元。

渐渐老去的村庄,萌发出新的花朵

距离黄塔村不远的简昌村,村民们同样也在忙着种花。和黄塔村不同,已经种了一年的简昌村,村民们显得更加熟稔,对未来几个月的规划也更清晰。简昌村第一书记韩宝江告诉记者,他们在山上搭了塑料池子,准备存水备旱,他还打算把村后山顶的山泉修整一下,改造成一处景点,供游客观景。而就在村民们种花的同时,进入简昌村的路也在修整,不久之后就会变得更加宽阔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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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昌村今年第二年在林下种花,村民们明显熟练不少。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黄塔村第一书记杨军涛也有更多的想法,村里自然条件优越,位于百花山周边,山上草木繁茂、果树成林,山间清泉漱石,虫鸟丰富,村里的道路、民居也早已经修整结束,尤其是靠山的一侧,高耸的虎皮墙,把山里最普通的石头,变成了乡村艺术品。闲置的民居、学校等,也都有改造成山间民宿的基础……

“偏远山区的村庄,如今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清水镇副镇长刘皓楠告诉记者,清水镇打造“林花经济”,以森林资源的优势,在林下种植盆栽花卉,通过花卉销售解决农民就业,带动周边旅游产业发展,促进农民增收,壮大集体经济。

“我们仍在持续探索林药、林花、林蜜等多种森林复合经营模式,总结经验,推动村企合作,辐射带动周边村庄发展,通过串点连线成片,实现增收致富。山区的老村里有很多资源,真正把这些盘活利用,老村也就有了新的希望。”刘皓楠说。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