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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佑铸将军

“忆”丁玲

魏佑铸

丁玲这个人我没有接触过,只是在她的照片上见过她。开始见她的照片很年轻,也很漂亮,那是三十年代。后来见到的照片,虽然已经是位老人了,但面容慈祥、乐观,眼中闪着令人欢喜的光。我认识她熟悉她,依靠的是她写的小说、散文和言论,还有熟悉她的人所写的介绍和评述。虽然她在八十二岁高龄时与世长辞,我仍然记着她喜欢她,敬仰她怀念她。丁玲这个人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是丁玲的长期的读者。

丁玲是一位杰出的女性,是东方式的杰出女性。

丁玲是一位具有刚强意志的中国式贤妻。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三十年代的海军学生胡也频,她迷恋着他,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他。在严冬深夜的上海,她一个人坐在四面透风的小屋里,盼望着丈夫回家的脚步声。丈夫哪里去了?去做什么事了?她不知道,也不想问。

她信任丈夫理解丈夫,她愿意丈夫做他喜欢的事,她意识到丈夫做的事是重要的事。但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总是围着她转,丈夫的安全揪着她的心。当时的胡也频是鲁迅先生喜欢的青年之一,这些年轻人有理想有追求,把自己的心血全部投入到自己做的事情中。突然间传来一个消息,胡也频被捕了被杀害了!鲁迅愤怒了流泪了。胡也频是和柔石一起被杀害的,鲁迅为此写了《柔石小传》,在当时黑暗的中国表达对死者的颂扬和哀思。当年,我把这篇《柔石小传》和《药》一起读时,不禁泪下,悲愤不已!黑暗的旧中国统治者,把反抗他的青年人杀害了,拿来一个馒头,蘸过被杀人的血,高价卖给贫穷的老人,声言这是药,包医肺痛病。老人买去给久卧病床的儿子吃了,儿子没过几天就死了。母亲在坟前哭儿子,听到隔路的坟前也有白发的妇人哭儿子,两位母亲不知道儿子们都是被杀害的。

丁玲发疯了,哭天哀地,在朋友间寻找丈夫的脚印,了解丈夫所做的事情,探听丈夫被杀害的原因。她明白了,全然明白了,她擦去眼泪,停止哭泣,她踏着丈夫的脚印前进了,英勇地前进了。

丁玲进入中年时,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一个青年人,两个人相亲相恋相爱,直到结婚。结婚时友人对她说,“难能白头偕老”,因为丈夫比他小十岁,这个青年就是陈明。五十年代,陈明被划为右派,发配到遥远的北大荒长期劳动,丁玲虽然也被划为右派,但由于她的名声大,被允许住在北京的四合院。丁玲考虑再三,为了能和丈夫在一起,选择了一同去北大荒。在那里,这对夫妇劳动改造了十二个年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被平反昭雪,回到北京定居。

这时的丁玲,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他们遭受了无尽的苦难,却始终矢志不渝。陈明患病住医院,她每天蹒跚着迟缓的脚步去看他。丈夫不忍心年迈的妻子每天艰难跋涉,丁玲不听劝告,仍然每天坚持。每一天见面后,她在丈夫的额头上亲吻,握紧丈夫的手,总是不愿意松开。这对古稀花甲之年的夫妻,一位高尚的贤妻,一位好样的丈夫,他们白头偕老了。

1982年秋,丁玲和陈明看望舒群,老朋友在一起回忆往事,丁玲笑问舒群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和陈明在延安结婚,你曾说,别的都好,我只担心将来不能白头偕老。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们不是白头偕老了吗!而且是恩爱到老,幸福到老。”

不知当代的青年作何评说。

丁玲是中国杰出的女作家,是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她才华出众,笔锋犀利,年轻时写了《沙菲日记》,一举成名,很多青年喜欢她的作品。我在中学时读过她的小说散文,深受她的影响。建国初,她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得斯大林奖,从此,世界上知道了中国的女作家丁玲。一九五七年“反右”以后,她在文坛上消失了二十个年头,七十年代开始,老年的丁玲又在中国文坛上出现了,精力虽不及当年,但对中国人民的爱仍不减当年。她晚年的讲话和散文,读起来仍然激动人心、烫人心肺。

她坐过国民党的牢狱。她在牢狱里对中国革命没有动摇过,对敌人没有畏惧过,最终被党营救出来。由于中国共产党的失误,在“文化大革命”中,她和陈明又坐过共产党的牢狱,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丁玲说:“死是比较容易的,死也很舒服,而生却很艰难。但是我不死,我要活下去,这样的颠倒无论如何是不能久的。”

等到重回文坛时,她不说苦难,而是面向未来。她说:“不能和党算账,我受难,党也在受难。一个党员,不论自己受过多大委屈,对党对人民都只能一往情深,决不能搞等价交换。”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全国作家协会第三次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与会代表欢呼文艺的春天来到了。丁玲和代表们欢聚倾谈。她依然是热情奔放,没有怨言,心向前方。她被选为全国作协副主席。全国作家协会第五次代表大会在一九八四年底召开吋,会议气氛紧张异样,一些人对党不满,甚至谩骂共产党。丁玲呼吸不了这种空气,不赞同这种议论。她站起来发言,慷慨陈词,批驳奇谈怪说,直爽表达自己的意见,坚持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有人仇视她,说她是马列主义老太婆,她镇静自若,坦然坐在她的座位上。大会选举时,她是当选副主席中得票最少的,她对这个“最少”欣然自乐。

丁玲坚信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祖国是大有希望的,民族复兴是指日可待的。我曾经一口气抄写了丁玲在全国文联大会上的一大段讲话,然后慢慢品味。至今我还认为值得抄、值得写,这些话深深地印在心里。

这就是我的“忆”丁玲。(作于1996年3月,丁玲逝世10周年。作者时年77岁。)(选自杜金皋著《时代铸就儒将军——魏佑铸将军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