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顾城杀妻自杀那年,他的父亲顾工年已65岁,儿子的死让他的老年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影。

顾工也是诗人,诗人都是有个性的,他自然也有他的执拗,他的执拗之一是:他不能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最终成为了一个杀人凶手。

因为,这意味着:他将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顾工最悲愤的一次,是在看到一篇小报报道时,这篇文章里,媒体说他曾经和儿子顾城扭打在一起。他看到这个报道后几乎跳起来道:

“胡说,我不打他的,我唯一一次打他是因为他不肯上幼儿园,我也只打了他一下!”

顾工说得是实情,他如他自己所说,在教育上从来对儿子奉行“不打不骂”的原则。

那次发怒后不久,怒气消散之后,顾工心里有深深的悲凉,他意识到:不论自己怎样辩驳,都无法改变“他在教育儿子上有问题”的事实。他意识到:不打不骂,并不能代表教育就没有问题。

用顾城的结局去倒推“顾工对儿子的教育一定有问题”,显然不全对。但客观看,在与儿子的相处中,顾工确实曾经有过遗憾。

顾工对儿子教育的最大遗憾是:他在儿子幼年时,对他的陪伴太少了。但这种遗憾,似乎是注定的。

顾城出生在1956年秋天,他本可以晚些出生,可因为产科医生怕产妇和婴儿出意外,他们最终选择了让顾城匆促提前降临。

心理学认为:剖腹产的孩子比顺产孩子更容易有各种情绪,也更容易缺爱,因为他们毕竟是在没准备的情况下被生拉硬拽出来。

原本,剖腹产孩子若在降生后得到很好的抚慰,他们因剖腹产而有的安全感的缺失等等会好很多,可顾城出生时却没有那个条件。

他出生那年,他的姐姐顾乡尚需要人照顾,而父亲恰恰又极其忙碌,所以,他几乎没有时间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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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工同那个年代的多数诗人一样,他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所以他每天要上下班。他还得经常出差、要“四清”、要去干校。

所以,儿子住院时,他竟没法赶回来陪伴。

顾城太需要父亲母亲的全身心陪伴了,对于孩子而言,此时:陪伴即是爱!童年时的这种爱的缺失,对他的一生都有着极大的影响。这大概也是婚后,他对妻子谢烨极其依赖的原因了。

后来缺爱的顾城,并不具备爱的能力,所以,他在感情上总是不断索取爱,而不是去付出爱。他甚至会因为儿子小木耳的降临,而对儿子生了杀心,只因为他觉得:儿子抢走了妻子本应该给予她的爱。

童年缺爱的孩子往往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在幼年时便会开始暴露。很快,顾工发现了孩子的问题:他对幼儿园极其排斥,仿佛那是监牢、羊圈一般的存在。他也不喜欢学校,那种45分钟想算数,45分钟想语文的生活,他恨透了。

幼年时,他因为受动物学家、作家法布尔的启迪,而爱上了昆虫,爱上了大自然。他对北京城市的空间很抵触,他甚至觉得这里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顾城8岁时,开始有更多时间陪伴儿子的顾工才慢慢了解他的儿子。他发现,儿子的注意力总是在大自然和动物尤其昆虫身上,他很少把眼光聚焦在人类身上。

凭着身为诗人的敏锐洞察力,顾工发现了儿子身上异于常人的特质:他极其敏感。而让顾工察觉到儿子之敏感特质的,是他那双深邃且经常发光的瞳仁。

顾工发现,儿子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它总带着几分忧愁,这忧愁甚至能感染到顾工。顾工还发现,儿子爱上了诗,他甚至自己作诗。

每天从西直门放学回家,顾城都会沿着曲折的楼梯、长窄的甬道奔跑着推开房门,见到父亲后,他便会大口喘着气将自己的诗背给父亲听。顾工于是听到了塔松和雨珠的故事,云朵和土地的对话,瓢虫和蚂蚁的私语……

顾工当然会对儿子的创作表示鼓励,何况,他的这些奇思妙想,真的很有意思。

背完诗以后,顾城当然不会同别的孩子一样去看书、写作业。他转身便又去找那些小动物了,有时他找的是雨云下忙着搬家的蚂蚁,有时他找的又是护城河里游动的蝌蚪和鱼苗,当然,在屋檐下筑巢的燕子也是他会凝视的对象。

蚂蚁、蝌蚪、燕子,这些小生灵总能那么轻易引起他的注意,而与之相比更加硕大的人类,却总被他的眼睛选择性略过。

顾工并没有察觉到儿子的注意力有什么问题,他想:这些小生灵总是更能激发创作欲望,总也是好的。

12岁那年,顾工因为政治原因被下放到了山东部队农村。那天,他们是被一辆破旧的卡车载走的,随他们全家一起被载走的,还有他们被抄家后残余的家具。

走时,顾工眼里满是忧虑,而儿子顾城的眼里却写满了各种期待。

当时顾工一家住的是一间泥做的砖坯建造的房子,冬天,这里没有取暖燃料,夏天,这里没有降温设施。一场大雨后,泥屋子的一面墙还坍塌了。

这样的生活环境无疑让顾工一家备受煎熬,可对于天生不喜欢热闹的顾城而言,这里恰是他的“如鱼得水”。在这里,他可以更多地亲近自然,他也不需要固定进学堂上课。他恍惚觉得他们的下放地渤海湾是生命、是诗,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就连对普通人而言是负累的养猪,在顾城的眼里也是一件乐趣无穷的事。他每天和父亲一起拌猪饲料、烧猪食,然后,他将热腾腾的猪食倒进猪槽。

顾城很喜欢看猪疯狂抢食的画面,一群饥饿到发疯的猪争食,那景象,真的太让人激奋了。

顾城还给每头猪都取了一个名字,只是,这些名字都听起来有些奇怪:“老病号”“老祖宗”、“饿死鬼”……

顾城后来甚至还会和猪说话,顾工见了却也并不奇怪,只当那是孩子的玩乐。

农村的生活几乎把顾城的人生点亮了,当他完全融入到大自然里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他爱幻想的天性,在大自然里被进一步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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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城躺在荒地的星空下时,他恍惚土地在和他诉说,树和草在摇曳着和他打招呼,而潍河的水,则在为他歌唱、为他哭泣……

顾城更加频繁地作诗,顾工也在这期间察觉到了儿子在诗文上的天赋。他和全天下渴望子女成才的父亲一样,开始想尽各种办法进一步培养儿子。

只是,相比那些逼迫孩子看书学习的父亲,顾工更多的时候是在启发顾城。顾工对儿子的注意力几乎全在怎么发掘他的天分上,其他方面他很少管顾。

十几岁的孩子,尤其没法继续上学的孩子,通常需要被培养生活技能,以及与社会相处的能力。而与社会相处的能力中,人际交往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可这些,全不在顾工的考虑范围之内,哪怕他早已意识到儿子在人际交往上的欠缺。

当时的顾城和小时候一样,非常讨厌与人交往。幼儿园时,他总是一个人玩儿,所以姐姐顾乡每次去接他,从来不在人堆里找他,她知道,他一定在某个没人的地方低头玩蚂蚁一类。

上学时,顾城更不喜欢和人相处了,他总觉得他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跟着父亲到山东农村后,他也从来不和当地的任何人往来,所以,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与人打招呼。

在与家人的相处上,顾城也非常任性,他极少和他们真正聊天,若非万不得已,他可以整日整日不和他们说一句话。

顾城和父亲顾工的交流,只在作诗时显得格外融洽。

有一次,父子俩一起在土灶烧猪食时,正借着灶火闪烁不定的火光翻看唐诗的顾城突然抬头道:“爸爸,我和你对诗好吗?你有首诗叫《黄浦江畔》,我想对首《渤海滩头》,你昨天写了一首叫《沼泽里的鱼》,我想对首《中枪弹的雁》……”

顾工看着儿子那双有星云流动的大眼,竟生出了一种无以言说的感动。随即,他便真的和儿子对起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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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俩每作完一首诗便投进火里烧掉,就是那一次,顾城竟脱口说出了那句:“火焰是我们诗歌唯一的读者”。

有了这一次后,父子俩就经常一起在土灶边对诗了。

在父亲的影响下, 顾城对作诗的兴趣越来越大。以至于后来,他竟连躺在床上也在琢磨如何写诗。

五年后,顾城重回北京,此时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帅小伙了,他的个头也已经比父亲高了。可因为缺少正常人际交往和社会历练,他的心智并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成熟。

五年间,顾城创作了很多诗歌,其中,《无名的小花》是他在此间正式创作的第一个诗集,他甚至还创作了一册格律体诗歌,名叫《白云梦》。

可以说,顾城此时已经成长成了一个诗人,可当时并没有职业诗人,那时的诗人多半有正职,顾城父亲顾工就曾一直担任总后勤部政治部文创作员。所以,顾城不得不面对进入社会的问题。

1974年,顾城在街道服务系统找了个拉大锯的固定生活,但他也经常干壮工、杂工的工作。

这些工作都是纯卖力气的活计,有时,他得挖出深埋地下一米多处的巨树烂木,有时,他得爬上十六米高的厂房刮屋顶的铁锈,有时,他还得盖一块塑料布睡在十月夜晚的草地上值班……

做这些工作时的顾城,依旧不喜欢和人说话,顾工了解到相关却也并不勉强,他只觉得:儿子多少有些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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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回到北京的日子对顾城来说实在苦闷,他便将更多的时间精力用在了阅读上。他疯狂迷上了读书,不论是哲学的、心理的还是政治经济学的,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书,他都会拿来读。庄子、屈原、安徒生、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的著作,也是他经常读的。

除了读书外,顾城还有一个排解苦闷的法子:绘画。

顾城写写画画通常都在午睡或者黎明没来时,他在这个时候创造力惊人。至于夜晚,那也是他创作的黄金时间。

顾工当然发现了儿子顾城的变化,他甚至还在他睡的墙头看到了他信笔涂的诗,偶尔,他的墙头还会出现许多用漫画笔法画的小人小狗小猪.....

原来,顾城写诗有个习惯,他不喜欢趴在桌案上写,他喜欢躺着构思,他似乎更容易在睡觉的时候创作。所以,他的枕边总放着小本子、圆珠笔,每次灵感来了,他就信笔把脑子里的形影、景象、演绎等等组合成词汇,他还会迅速摸笔把它们涂记下来。

顾工自己是诗人,他一眼便看出了儿子床边墙头的“猫腻”,自然,他对这件事情也是鼓励的。说来,顾城后来成为诗人,绝离不开父亲的影响。

创作多了之后,顾城便自然而然地开始投稿。他投稿非常任性,他从来不研究每个刊物的用稿标准,他也不会征求父亲的意见,他只把大大小小刊物的名字事先写好信封,然后,用的时候,就取出来按顺序将诗稿装袋。

顾城的这些投稿信封,顾工见过几次,他惊讶地发现,信封上标注的很多地方刊物,他竟然听都没听过,尤其湖北的《九宫山》、福建的《水仙花》、四川的《巴山文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