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7年秋天,欧亚大陆的两端见证了人类思想史上两位巨人几乎同时展开的深刻变革。尽管身处不同的文化和历史背景中,王阳明与马丁·路德却在同一个时代,以各自的方式,对人类的精神世界和社会结构产生了重大影响,展现了人类思想史上的两座高峰,署名为乔鲁京的作者近日在《环球时报》撰文指出,东西方两位思想巨匠的不谋而合,映照出那个时代对于革新与自我超越的普遍渴望。文章转载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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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路德的故居外景。(图片来源环球时报)

1517年秋天的欧亚大陆两端,人类思想史上两位巨擘各有所为:在东亚,龙场悟道后的王阳明正奔波于南、赣、汀、漳四地平乱,一边用事功实践自己倡导的“知行合一”,一边感叹“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在西欧,为反对修士台彻尔向百姓兜售赎罪券,马丁·路德不但写下《九十五条论纲》,更在10月31日夜间把它钉到了王宫教堂的大门上。马丁·路德不会想到,自己这个举动会被未来的历史学家们判定为欧洲中世纪的落幕;王阳明也无法预见,自己这门“事上磨炼做工夫”的心学何其深远地影响了此后500年东亚人的精神世界。

“逝者如斯夫”,见过浩浩汤汤的赣江水后,我想端详那座终结欧洲中世纪的小城模样,于是从柏林搭乘火车,向西南前行100公里。今天的维滕堡只是拉贝河北岸一座不起眼的德国小县城,500年前却是重要的学术文艺中心。坐落在小城西端的王宫教堂几经复建,马丁·路德张贴《九十五条论纲》的门框犹在,但木门换铜门,早已不复当年容颜。大门旁高耸的钟楼是小城的最高建筑,循着螺旋台阶不断攀升,可站到顶层眺望。若比拟维滕堡为鱼,我站的钟楼是鱼头,由此发端的石板街便是鱼脊,向东舒展开去,市民广场是鱼腹,目力尽处的鱼尾便是马丁·路德的故居——路德之家了。

顺着“鱼脊”一路东行。鳞次栉比的楼房大体保留着二三百年前的面貌。跳入眼帘的美式牛排馆、南亚餐厅、寿司店不断提示我置身于全球化的21世纪,可一个个楼门旁焊牢的纪念铭牌又让我一次次闪回过去。从“德国之师”梅兰希通到莱辛、歌德、席勒、海涅,从丢勒到老克拉纳赫,他们在这里驻留的身影足以让文艺爱好者们频频蓦然回首。城虽小,大学扬名。对理科生来说,哈雷-维滕堡大学是物理学圣地,威廉·爱德华·韦伯、古斯塔夫·赫兹……

从王宫教堂大门走到路德之家,鱼脊街不过一公里,但一次次精神穿越,足以消磨半日时光。遥想507年前的那夜,马丁·路德走得应该很急。之后数年,他仿佛在重走王阳明流放贵州龙场驿、遭锦衣卫追杀的路,逃离、藏匿,再逃离、再藏匿。一样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就像那首《泛海》诗所宣告的:“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只因都要领受天降大任,就必然要把修为提升到“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的境界。

当王阳明写就《南赣乡约》时,隐居瓦尔特堡的马丁·路德把整部《新约》从希腊文翻译成德文,这对现代德语的形成起到决定性作用。

1522年3月,马丁·路德冒着生命危险,回到维滕堡。其后虽仍有风波,但他不再选择逃离。在路德之家,我看到一本1783年开始使用的参观簿,不禁感喟时间点铁成金的魔力——两百多年前寻常的留言本已成为珍贵文物。和那一行行花体拼音字母遥相呼应的,是从余姚、修文、崇义、大余到柯桥,从出生、悟道、平乱、病逝到安葬,王阳明同样被后人纪念着。

究其原因,我认为或许这是轴心时代后,不同文明又一次殊途同归的跃升:马丁·路德推动欧洲人告别不事劳作、贪图享乐的中世纪,把践行日常生活的责任视为个人道德的最高标准;而在王阳明看来,“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日已西沉,站在鱼脊街尾回望,那座粗壮的钟楼直指灿烂的夕阳,石板路面仿佛新鲜的鱼鳞,跃动着金光。这光明,被马丁·路德形容为“纯粹不屈”。于是,他又一次可以和东亚的同代人相视一笑——王阳明留给世人的最后八个字正是:“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完)

作者/乔鲁京

来源: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