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童话，它的结局既不是甜蜜，也不是幸福，但也并非永恒的绝望；它是一种希冀、一种祈祷，它的过程远比其结局更有动人心魄的力量，比如安徒生的《海的女儿》。
曾经读这个故事总觉得作者太残酷，让那么善良的人鱼公主化为海上泡沫；合上书又开始幻想，如果王子能知道小美人鱼最终因爱他宁可牺牲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份感动也爱上她……而今人到中年，再来回味这个故事，心底虽然还有一点悲伤，同时又有了一些慰藉；那么就坐下来慢慢聊一聊。
一
表面上，它像一个灰姑娘倒追白马王子的爱情故事，但又不是我们看过的任何一个版本的脉落。这个灰姑娘非但没有仙女的魔法给予帮助，还被海底的女巫硬生生要去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不能说话、褪去鱼尾，虽然能走，却是步步惊心，痛彻心扉……
当然，这些都是美人鱼心甘情愿为之付出的代价，所以故事的走向就不会是我们熟稔的那个灰姑娘的际遇，在舞会上让王子一见钟情，再拿着遗失的水晶鞋满世界寻找；所以我倾向于把《海的女儿》解读成一个人、尤其是女性关于一份爱的追逐和苦修。
首先爱是欲望，有欲望就有限制，美人鱼爱上英俊优雅的王子这是欲望，但也是限制。作为人鱼公主，她对人类世界产生好奇与兴趣，限制便尾随而至，所以打破限制无疑痛苦而艰深；然而打破限制的渴望又如此强烈，一如朝圣的过程迷茫又坚定。而故事里，海底世界与人类世界即影射了不同的社会阶层之间强大而坚固的阻隔。
一开始，小美人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痴迷，本就是匹马单枪的她，为了能进入王子的世界不得不与巫婆谈条件，变成一个只剩下美丽躯壳、来路不明的哑巴姑娘，这是她进入另一个世界必须付出的筹码。
如果说对爱情的追逐也像一场战役，毫无疑问小美人鱼赤身裸体地就上了战场。于是在王子的世界她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失去语言的能力，无法表述自己，虽然能跳出动人心魄的舞姿，可那样的惊艳又是建立在刀尖上的。
悦他人，痛自己，美人鱼的爱情就像一场虔诚的朝圣，一如小仲马在《茶花女》中写道：“爱情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总会让我们走得双脚流血……然而人鱼公主无所畏惧，只因她信任自己的梦想，为梦想而战，为心中所爱踏上荆棘、无怨无悔。
所以《海的女儿》更像一种生命的探险，爱情有时就像一种探奇不是吗？就像对登山者来说，山在心底呼唤；对漂流者来说，水在内心激荡，王子之于小美人鱼是一种内心情感审美的召唤，所以即便经受肉体与精神的痛苦也不愿回头。
二
海的女儿，它不但不是一个灰姑娘的春梦一场，它根本就是一个普通女子最终成为爱神的修炼之路，是一场永无报偿的爱的苦修。
而它的动人与震撼也不在小美人鱼的欲望，就是说并不在她对王子的一见钟情，而是小美人鱼最终由本我的欲望走向了超我的成全，整个故事的高潮与精髓就在最后一瞬的生死较量，当心中的爱情即将面对死神的考验，究竟是自己死，还是所爱的人，这一难题简直比哈姆雷特还要纠结与苦楚。
但小美人鱼宁可化为泡沫也不愿伤害所爱之人，这已不是简单的男女之爱足够解释的了，如果说王子代表着美人鱼内心的一种审美与情感价值，那么杀死了王子即是杀死自己内心的一种美，而这种美又是人鱼公主极致追求的一种生命意义。
所以她只能选择毁灭自己以求让这种美留存下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从一条平凡的美人鱼变成了海的女儿。她以一颗赤子之心追逐梦想中的爱情，她是心甘情愿褪去美丽的鱼鳞，将自己与原来的旧世界连根拔起走向心中的圣殿，而王子就似她心中的佛。
恍惚中，又想起电影《泰坦尼克号》上的杰克，难道不似一个男版的人鱼姑娘吗。只不过杰克比美人鱼要幸运一点，因为女主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他闪耀的灵魂，这个有着绘画天份的年轻人，以与众不同的个性美打破了门第的限制，然而生与死的限制又接踵而至。所以无论是人鱼公主还是杰克，他们的角色魅力不是因为他们爱上了谁，而是生死攸关时他们敢于用生命去捍卫。
最后，再来看看安徒生写的这个故事的开头，很有意思的一段话——
小美人鱼的祖母说：“人类拥有灵魂，而人鱼却没有，只有被某个人类真正爱上，人鱼才能拥有一半的灵魂……”
一个宁可毁灭自己，也不愿伤害深爱之人的海的女儿会没有灵魂？安徒生的这一笔多么耐人寻味。
最后我想说，化为泡沫又如何，生之梦想化为泡沫者大有人在，如果说美人鱼在一开始还不过是个为追逐爱情甘当傻瓜的小姑娘；但在她纵身入海的一瞬她已变成勇敢的战士。所以现在当我回味这个故事，心底虽然还有些淡淡悲意但同时又会觉得慰藉，因为小美人鱼最终依靠自己的力量，拥有了完整而高贵的灵魂。
所以王子有什么样的反应并不重要，或许安徒生不过是借王子这一角色来衬托人鱼姑娘的蜕变与升华，或者说借一审美的坐标诠释那些勇敢地，追逐着真善美的灵魂。
如今哥本哈根港的小美人鱼铜像，多年来早已成为一个标志吸引着全世界去丹麦旅行的游客，当然这一切对小美人鱼来说也不重要。若你稍稍端详一下人鱼公主的铜像就会发现，她的神情娴雅沉静，仿佛还有淡淡的忧伤，不知她是思念着大海还是思念着王子呢。
安徒生的一生写了那么多的童话，只觉得《海的女儿》是他写给这个世界最痛、也是最美的一封情书，字里行间遍布着爱的惊艳与痛楚；但又何尝不是安徒生留给人间的祝福与希冀， 我想每一个敢于追寻、无惧失败、能够为心中所爱去承担的心灵都是海的女儿吧。
作者：悠阳的后花园，80后一枚，愿在文字的花园里边写边赏，做一个温柔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