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一米六七的身高,苗条,骨架小,有肉不瘦,水蛇腰。骡子巴掌小脸,小眼睛小鼻子下巴溜尖,黑黄脸上散布几个白色癣块,说话急了厚嘴唇就泛出唾沫。

说你是女生吧,你比男生还丑。

说你是男生吧,你也不能跟俺们睡一个被窝。

就是说马不是马,说驴不像驴呗?

哎,对了,骡子,就是骡子!

美人和军师一唱一和把骡子叫开了。起初骆颖听人喊她骡子气的发疯,后来就习惯了,知青人人有外号,谁也不把外号当回事,何况她姓骆,字音相近。

插队当月知青就参与生产队秋收,跟社员一起出工收工。形容秋收的节奏,抢收最合适。大人孩子全上阵抢收,很快田野里就光秃秃了。伴随着秋收,树木脱下了叶子,秋收后的光景中,广阔天地里低矮的农舍格外抢眼,尤其望向平原,极目十里不是夸张的形容。此时夏秋季节不起眼的麻雀,惊乍地集体盘旋起落突然遮蔽半边天,成了一道生动的景致。生产队的大牲口,社员家的猪狗,一走一过都能数的清清楚楚。那天收工早,天没擦黑,生产队散放在场院里的几头牛,自作主张跑出来遛弯,就在一片收割后的田野里,在收工的人们视线之内,有头牛骑跨到另一头牛身上。

看,牛背牛!骡子眼小聚光首先看见了,不由自主就喊起来。

知青和社员都被骡子的喊声吸引,全看过去,社员立刻哄笑不止,高声嚷着重复着骡子的“牛背牛”。

被社员哄笑蒙了,骡子去问房东大婶缘由。

傻丫头,啥牛背牛,那不是背,那是骑!配种呢。

骡子妈死的早,撇下她和她哥。她爹娶了后妈,亲爹后妈待她都不好,从没看见她从家里带回啥好吃的。知青彼此串门,只有骡子阻拦去她家,家里门牌号都不说。骡子一天到晚脸上挂笑,厚嘴唇终日翻着,不管对面是谁。时间久了众人明了,骡子笑脸不代表任何情绪,配合她的水蛇腰,忍不住让人想到太监。就算身边没人,骡子自己也是乐呵呵模样,经常自顾自噗嗤笑出声,生人怀疑她精神有问题都不奇怪。

骡子不是团员,有关集体的脏活累活总想溜边,地里干农活,骡子一准儿跟在四眼身边,时不时象征性帮四眼一把。四眼干活认真骡子干活糊弄,四眼总要提醒她仔细干,她帮助四眼的几把农活,四眼还得重新来过。骡子在青年点除了展示笑脸,很少说话,表达意思也含混不清,跟谁都很少语言交流,外出也独来独往。骡子在青年点的存在,看似人畜无害,除了干活糊弄,再无不是之处。偷懒在青年点不能算恶行,大多数知青都如此。

看似人畜无害的骡子,其实挺厉害。

知青中年龄最大的是边利民,二十五了,在一帮十七八岁人堆里,边利民是魔头一般的存在。边利民成天骂骂滋滋、摔摔打打、无事生非,经常吃完饭就猛一抡胳膊,啪嚓把饭碗摔碎在地。问他为啥如此,他可着嗓子吼我乐意;问他胡作非为与他有何意义,他还是说我乐意。边利民在劳教所蹲过,无法用良民标准要求他。

骡子卖相有点惨,可身材好,涎着脸笑,就不耽误有男知青惦记她,无人能整治的她能降服,第一个被收编的就是边利民。

听四眼说边利民是个大麻烦,是害群之马,青年点要被他祸害完了,骡子笑嘻嘻说交给我,不出三天包管他老实。四眼撩起眼皮瞧着骡子:把你能耐的,还包管,还三天,别把自己搭进去。

瞧不起人呗?

那你就做个样,让我瞧得起你。

骡子解决边利民的手段,除了美人计也不可能是别的,虽然骡子不好看,边利民更难看;骡子还有个身材招人,边利民啥都没有,个子不及骡子高。边利民年龄大,身体发育完全,有力气是他唯一的优势,没人打得过他,这才由着他无事生非。

边利民的家在城边子,那个地方知青都清楚,都知道那就是屯子、贫穷这一类的代名词。至于边利民的家庭状况,他不说也没人问,想都不用想肯定好不了。后来知青各奔前程了,四眼才有机会得知,边利民家境虽不宽裕够不上贫困,他在家是老疙瘩,在知青父母普遍四十几岁的当年,边利民他爸已经六十多,父母兄长给他惯的没了人样。

边利民忽然变了,所有人都吃惊不小:边利民得病了?

只有四眼心里有数,边利民不是得病了,是骡子给“下药”了。

边利民会乐了,不骂不摔了,青年点突然一派祥和。

开始众人都还糊涂,没多久真相大白,边利民围着骡子转,两人有说有笑。原来如此、原来如彼啊。不论男知青还是女知青,默默地心照不宣,没谁议论没谁干扰,给了他俩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自由空间。边利民不作不闹,青年点难得太平,众人小心翼翼,但愿他俩的热恋无限延伸。

四眼心知肚明,骡子逢场作戏给她送人情,这出好戏唱不多久,药劲儿过了还不知会有什么后遗症。

没谈过恋爱,不懂恋爱魔力,四眼心怀忐忑关注着骡子和边利民的进展,生怕这厢骡子演够了退场,那厢边利民变本加厉作翻天。骡子和边利民的二人转,是青年点第一档子演出,黑子大个儿伊白的节目都在其后,没人知道后续会怎样。

边利民的成熟为他带来直接利益,他不用参与青年点建设,也不用下地干农活,队长安排他赶马车。边利民胡作非为的表演,舞台只限于青年点,在队长和社员面前,边利民和颜悦色口碑好得很。欺软怕硬,知青们也不瞎,都看在眼里。

自从骡子拿住边利民,边利民就更多时间待在青年点,队长安排他出车他推脱不干,队长就在队会上吼:拿自己当蝎子粑粑?这回你不出、下回你也不用出,俩腿儿活人有的是!

边利民没上火,笑嘻嘻说换人。

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一般人的做法,肯定是编个理由解释然后下保证,争取队长谅解再接着干。边利民真给队长一个难堪,队长没台阶,黑着脸骂人了:没出息的货,给脸不要脸!

你骂谁不要脸?你妈逼!

边利民窜下炕,两步冲到队长面前。边利民头一回把在青年点里的嘴脸暴露在全体社员面前。

队长只比边利民大四五岁,没见过这么横的主儿,但是队长威严不能倒,直着脖子就往边利民跟前凑,社员都赶紧下炕拉开两个斗鸡。

车把式不用参与繁重的农活,但也很辛苦,在马车上颠簸,栉风沐雨,每逢出车就是一大天,尤其秋收季节送公粮,经常是在外一呆两三天。之前边利民干活不挑拣,队里车把式把远道儿的活都给了他。边利民在外头过夜的活儿不干,就惹怒了队长。不用出车了边利民乐得清闲,就跟骡子俩靠在房东家栅栏桩子聊天,一聊就是半晌。

只要边利民不作就好,没人指望他出力,骡子也就手捞个自在。四眼开始心生疑惑:骡子是做戏还是真跟边利民好上了,还是利用边利民逃避劳动?骡子于公于私都干得漂亮,四眼悻悻地心里给骡子打分。

【5】

一个大风天,天黑得早,房东家睡下了,知青也得吹灯拔蜡。骡子没回来没人当回事,那肯定是跟边利民在一起,大伙熄灯睡觉。

骡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四眼知道,骡子回来就蒙在被子里哭,枕巾咬在嘴里。四眼困着呢,没有管她。

早上起来,骡子两眼红肿,谁问话也不搭理。

难道是失恋了?就边利民那德行,也能让骡子失恋?说不通啊。吃早饭的工夫,门外突然一声怒吼把屋里人吓一跳。边利民站在院子里,满面通红,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骡子家八辈儿女性被点个遍。

怎么回事?四眼出去问话。

边利民一根手指指着四眼:没你事,你一边儿去!

黑子三步两步跨出门槛,也冲着边利民吼:你不会好好说话啊?搞对象有你这么搞的?翻脸不认人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地里干活时四眼问骡子。

没事,啥事没有。

啥事没有你哭啥?你昨晚回来时我还没睡着。

那不瞒着你了,你别跟其他人说。骡子把衣服袖子卷起来一截,胳膊上有几块深紫色瘀血。

边利民打你了,为啥呀?

还用我说啥,你应该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说他是害群之马管不了他,我才主动跟他靠近。

打住,咱把话说清楚。首先,我没给你任务,没让你去解决青年点安定团结,是你自告奋勇,打算使美人计控制边利民,是你自不量力,我只当笑话听的。事实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和边利民打情骂俏的,不像你说的是演戏。话说回来,就算你和边利民真的处对象,他打你也是不行的,这事我得跟生产队领导研究一下,看看怎么处理。

你别管,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

你承认是自己的事了?不赖我了?你保护好自己,需要组织出面你说话,我们管不了还有公安。

四眼心里疑惑:边利民夜里打了骡子,早起还找上门来骂,太不合逻辑了。骡子故意把问话岔开,避实就虚不透露原因,四眼也就不问了。午饭后骡子悄悄知会了四眼,不声不响回家了。

骡子呢,骡子哪去了?收工后,边利民没看到骡子喊起来。

骡子回家了,四眼告诉边利民。毫无意外,知道骡子回家的边利民一通粗口,连带着也把四眼一通骂。

边利民爆的粗口一个废字都没有,不能从他嘴里听到粗口以外任何信息,根本无法知道他发作的理由,他就是在狂喷狂泄民间积累的最肮脏不堪的字眼儿。边利民骂累了,回屋了,随后也拎着黄书包走了。边利民没走去火车站的路,他过河,他是要走山间公路。天已经黑透,末班长途汽车也过去了。没人理会边利民,所有人都巴不得边利民滚蛋。

边利民回去找骡子了,黑子说。

美人乐了:找骡子?骡子哥那可是贼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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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边利民回家了,少了他没头没脑无缘无故的粗口,青年点顿时消停了。一挂马车随后也回家了,说是回去拿过冬的衣服。闹腾的人都回家了,青年点迎来一段安宁的时光。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青年点安宁不过一两天,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终于有了上蹿下跳的机会。社会这个大舞台,每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没上场是剧情发展还没轮到,人与人的区别就在于戏份多寡主角配角而已。

一九七六年,小磕巴十七岁,老帽十八岁,其余知青在十九岁几个月。生命基数不到二十年,一年的成熟度差距是巨大的,尤其反映在智商明显不够用的老帽身上。

一挂马车回家了,房东一家也趁着冬闲去走亲戚,女寝对面屋一时没有人住。借住在旁边院子的扒皮和老帽,就自行搬被褥过来。他俩住的那间房子旧,漏风。大冬天的屋子一凉下去,一时半会儿暖不起来,房东一家走了两天扒皮才想到搬过来,而且是在傍晚时分,未免迟了些。老帽不停地烧炕,炕不凉了屋子还冷,扒皮和老帽就在灶坑旁边烤火,一直没进屋。

冬季昼短夜长,炕上热乎被窝里舒服,闲着没事的人都早早睡觉。骡子回家了,北炕上剩三个人,虽说宽松了,黑子大个儿还是光溜溜睡,习惯成自然。好久没洗澡了,炕热了浑身黏糊,四眼也只穿了背心裤衩。对面炕上四个人聊的热乎,没人提议熄灯,反正也是睡不着,亮灯聊就是了。

女寝里面亮堂堂的,光线透过门缝照射到灶间的地面,笑声话语也一道传到灶间两个人的耳朵里。女寝里面正聊的热闹,门被拍响。

谁呀?

我。

啥事啊?

开门。

我们都睡下了,有事就隔门说吧。

不行!开门!老帽在门外吼。

女寝所有人面面相觑,平时老实巴交的老帽,他想干什么?

女寝室你大晚上的想进来干啥?黑子提高嗓门问。

开门、开门!不开我踹啦!老帽边说边踹门。

农村人家的屋门都是板条拼的,不经踹,老帽三脚两脚就踹掉一条板子。

别踹了!给你开。南炕炕头的小钱爬起来拉开门闩。

哗,门被拉开,冷风“呼”一下灌进屋子。

老帽把门关上!黑子喊。关上门,老帽站在地当间。

你有啥事说吧,四眼从被子里伸出脑袋问老帽。

啥事没有。

啥事没有你进来干啥?

暖和、暖和。

大半夜的,女寝室是你暖和的地方吗?众口一词质问老帽。

不行啊?

不行!

我就在这儿暖和了,咋地?

老帽说着话就顺着门框蹲下去,抱着肩膀靠在北炕根儿,涎着脸笑嘻嘻瞅瞅这个望望那个:真暖和,今晚我就住这屋了。

【7】

老帽外号的来历还真是有的说。

一来老帽的名字里有“懋”字;二来他岁数小;最有说服力的依据:他几乎冬夏戴着土蓝色棉帽子,两帽耳一高一低向上翻着,看着不精不傻的。大伙给他起的外号,跟他本人是绝配。

女知青都躺下了,老帽闯进了女寝,红头胀脸蹲在女寝北炕根儿赖着不走,不是一众女知青见证了整个过程,谁信这是真事?

鉴于老帽平日的表现,小钱第一个做老帽工作:老帽,你看你,平时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男女有别你应该知道。嫌冷就烧啊,总会烧热的。

对呀,多烧一把柴火才是正经事,大个儿紧跟着开导。

我不烧,我就呆在这儿。

你非要在这也行,我们熄灯睡觉,你打更,黑子吩咐小钱把灯关了。

不许关灯!老帽站起来护住开关。

你要暖和就让你暖和了,你还不让关灯?贼亮的咋睡觉啊?

我不睡,你们也不许睡。

你这个混蛋!黑子骂人。

我就混蛋了,咋地?

冬闲以来,青年点也学着社员家的做法,闲时喝稀忙时吃干,眼下基本上是大碴子稀粥做主打,省粮食也好喝。晚饭喝大碴子粥,就得起夜。晚饭安排大碴子粥是头一回,因为对面屋没人住,撒尿不用跑外边,在灶间里放个铁桶就成。老帽进来那会儿,所有人首先是惊讶气愤,很快生理需要占了上风。

老帽,你不能一直赖在我们屋,我们还得上厕所。

奥,要上厕所,老帽边嘟囔着边转过身,要出去。

所有女知青盯着老帽,他一举一动关系着每个人的膀胱。

老帽推门没推开,门从外边被人顶着。

谁在外边?四眼问老帽。

扒皮。

是他教你的吧?让你进来暖和。

嗯。

你一个好人咋能跟坏人学呢?

老帽,别听她们忽悠,你就不出来,出来你就是孙子!扒皮在门外给老帽打气。

放心,我不出来!老帽麻利地转身靠在门上。

老帽,你必须出去,晚上喝粥,我们都憋不住了,你不出去让我们尿炕吗?

你们就尿呗,我看着。

老帽,你姥姥!

黑子大个儿加上对面炕的人,都骂起老帽,老帽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走。老帽之所以能够得逞,是他运气太好。黑子大个儿光溜溜的没法儿出被窝,否则她俩任何一个都能把老帽提溜出去。骡子睡觉从来都是长衫长裤不露肉,如果骡子在,她就能出被窝对付老帽。其余人源于羞耻感,不能出被窝。

女知青穿的都是花布头做的平角裤衩,谁跟谁的花色都不一样,你敢穿着花裤衩站出来,那花裤衩等于曝光了,文胸也是如此。一次黑子上衣扣子掉了,文胸花色暴露,一帮男知青拿那个事取乐没完没了。

【8】

憋不住尿的人不止一个。

大个儿悄悄对四眼耳语:把我和黑子的衣服搁被窝里。她俩的衣服裤子都堆在炕稍,在四眼被子旁边。大个儿朝炕梢努嘴,对面炕上的都会意了:老帽,你赶紧出去,不然我们一起揍你!

那你们起来呀,我看你们谁敢起来?我看谁的花裤衩好看。

四眼将被子掀起一角遮住旁边的衣服,轻轻拽着在被子里把衣服送到大个儿身边。黑子大个儿在被子里摸索着穿上了衣服,两个人同时掀开被子跳到地上,一边一个就把老帽扭住。老帽个子中等,瘦的只剩骨头架子,平时干活都指望不上他,这工夫被黑子大个儿一使劲摔出门外。

老帽摔在门外,砸在扒皮身上。

黑子大个儿穿上鞋,还要追出去,四眼拦住:别出去,当心冻着。黑子不肯罢休,拉开架势开骂。老帽扒皮溜回屋里,再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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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年美人搬家,美人在家里招待青年点知青。知青去了一多半,看在美人打拼不容易给他面子。老帽也去了。老帽一副老相,头发灰白,松松垮垮的脸颊看上去比其他人年长十多岁。老帽在四眼对面,四眼就问他干啥工作。没等老帽答话黑子就抢着说了:妈呀,现在老帽能耐了,警察,还是派出所所长呢,早晚咱们都得打他溜须。

这么出息吗?四眼乐着诘问,带着明显的睥睨。

老帽脸红着有些尴尬,嘿嘿乐了两声。

黑子又替老帽说了:老帽能耐了,抓犯罪分子追到房顶,都立功了。

警察也要注意个人安全,凡事量力而行。四眼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是另一套:还追上房顶,电视剧看多了。

至于老帽是怎么当上警察的,四眼没问。饭桌上的其他人似乎都有些不自在,四眼知道是她引起的,自己对老帽恭敬不足。

黑子说:老帽是现在咱这帮人里最大的官,往后还得依仗他呢。

美人乐着说:这么多人都想倚仗老帽,老帽,你得记着我们。

老帽频频点头:放心、放心,都记着呢。

四眼斩断了这个话题:都老实地遵纪守法,别给老帽添麻烦。

在美人家聚会后不久,老帽抓人把自己摔坏了。老帽在不到五十岁时肝癌去世。

【9】

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如骡子所说。

边利民想跟骡子发生关系,骡子不愿意,边利民就要强奸骡子,于是两人扭打在一起,骡子手臂上的瘀血就是证据。被骡子挣脱,边利民心有不甘,感觉自己被骡子玩了,于是第二天早上又来骂骡子,骂得兴起,就把所有女生都捎带上了。

边利民此后很少在青年点露面,据说在市里当了临时工,但凡回来一次,不是赶上过节就是秋收,回来蹭吃。女知青没谁愿意搭理他,他跟男知青处的也不好,所有人都躲着他,像躲瘟疫,他一回来就有人走。

有一回边利民跟骡子照面,边利民挥拳打在骡子脸上,被四眼远远看见。那阵子骡子脸上不断增添淤青,可是骡子见天一脸灿烂的,让人没法儿开口说话,真相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七七年十一月,高考初试结束,四眼和老严一道回了青年点。青年点人去屋空,可茄子土豆还在自留地,不收回来太可惜,送给老乡也是好的。俩人先去了曾经的房东家,表明要住一宿,在房东家吃过饭就回了青年点。

青年点的七间大瓦房门面一侧是砖墙,后墙是土坯,俗称的一面青。青年点的房子在屯子里最豪华气派,尤其是到了晚上。青年点房子坐落在青龙河边,是村子东头第一家。青年点没有栅栏,门前敞亮的一大块空地是留给打球娱乐用的,一大片自留地衔接着生产队的土豆地。青年点屋后是青龙河,河对面是辽阔的农田。在一派空旷黝黑的天地里,在很多人家点煤油灯、窗户蒙塑料布的衬托下,青年点十几扇玻璃窗透射出的光明,是极其高调的存在。

自从有了恢复高考的消息,青年点就少有人住,房子经常是黑洞洞一溜。拐过房东家的栅栏,能看到青年点有一扇窗户透出微弱的光。距离青年点几十米远,四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她问老严:你看一下,青年点是不是有人?

嗯,好像有个窗户有亮光。

有人回来了,谁呀?

俩人边说边走近青年点,确定是男寝有人,但是窗户蒙上了报纸,看不到里面。

进去看看,四眼说。

天黑了,进男寝室不妥当。

这工夫有谁来住?青年点没粮食没柴火,如果是被外人趁机霸占了房子呢?不得探个究竟吗?

是,要进去看看。

男寝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屋子里跟外面几乎一样冷,没有烧火。在外面看屋里有光亮,进屋看便觉得昏暗,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比外面还黑,外面还有雪色呢。定睛再看,一截手指高的小蜡烛放在炕沿儿,豆大的光被开门的风吹得摆头。炕上好像有人,四眼拉了老严一把,俩人在进门处站住了,没有继续靠前。

【10】

炕上是两个人,肩并肩裹着一床被子坐在一起,看不清是谁。

谁在那里?四眼问。

没有人回答四眼。

你看清是谁了吗?四眼低声问老严。

看不清。

四眼本能地跨出门槛,抓起门外烧火棍,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我,小木匠。

你和谁呀?四眼扔下烧火棍,向火炕走近。

小木匠不回答,四眼也看清楚了,是骡子。骡子低着头噗嗤、噗嗤乐出声来。

是你俩啊,四眼若无其事地说完就折返,临出门前高声说:你俩在就好,把青年点好好看着,离开时别忘锁门。

放心吧!小木匠回应。

小木匠跟骡子搞一起了啊!四眼感叹。

那有啥啊,鱼找鱼虾找虾,老严比四眼透彻。

骡子厉害,看来骡子真不是自吹,说拿下谁就拿下谁。可是,这青年点没吃没喝,冰凉棒硬的炕,他俩咋过?

真能瞎操心,保证死不了人,没准儿人俩人幸福的要命,呵呵,老严把自己说乐了。

昏暗的冷屋里,骡子和小木匠裹着被子坐在冷炕上,那一幕,在四眼脑子里凿出坑了:青年点多数人都往光明奔去的时候,他俩却选择在冰冷昏暗的地界儿苟且。

小木匠在青年点是个边缘人物,他心眼儿多,早早就跟队长说他会木匠活,就被安排跟老木匠学手艺了,他很少参加青年点劳动,只有农事繁忙季节他才下地。小木匠家境好,他父亲是重点中学教师,他家人口也少,他发育不错、穿戴不错,男知青里最帅的就是他了。小木匠身高近一米八,肩平腿长,皮肤白净,面部轮廓显著,五官只能用姣好二字形容,放在现今形象堪比一线明星。

撇开身高腿长颜值,小木匠往那一站,完,是人都能看出他不是可塑之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颓废,懒散,无精打采,是小木匠的标签。他在自己父亲教书的学校读书竟然没入团,那得差劲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所以说,甭管他家境如何,个人外貌如何,就他那个德性,跟骡子还蛮匹配的,这才叫老天睁眼呢。

四眼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难怪边利民打骡子,老严,我觉得骡子挺可悲的,牛背牛是骡子喊出来的,说明当初也是一张白纸,现如今沦落到污秽不堪了。

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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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三年,四眼一个年轻她几岁的同事忽然问她,是否认识某人。

认识啊,你也认识?

他是我大伯哥,我是他的弟媳妇。

奥,你大伯哥在做什么工作?

他挺好的。

见同事答非所问,四眼干脆地结束交流:代我问他好。

青年点有过几次聚会,凡是在青年点有过不检点行为的人,青年点解体后再不露面,只有老帽是个例外。

老帽或许是没意识到自己有啥过错,他发育不良成熟晚,男女意识模糊,在扒皮怂恿下进了女寝,确实想借地方暖和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