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曾会琴
整理： 心向阳光
当初高 考落榜，村里的生产队长向大队书 记推 荐我当民办教师的时候，其实我是不愿意的。
那个时候我一心想跟着村里的姐妹们去工地上做小工赚钱，一点也不想去当拿工分的孩子王。
在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劝说下，我才勉强去当了民办教师。
谁知道后来遇上了好政策，我华丽丽地转身了，由民办教师转成了公办教师，由泥腿子老师变成了拿工资的正式老师。
如今的我已经退休好几年了，每月到手6000多块，高于很多企退人员。
我能有今天，首先感谢的是党的好政策，让我们民办教师有了一个转正的机会。
其次感谢的是我们的生产队长，没有他向大队长的推 荐，我就当不了民办教师。
再次感谢的是我的父母亲，没有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劝说，我就不会去当民办教师。
最 后感谢的是我自己，没有自己的努力，我也考不上公办教师。
下面就和大家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叫曾会琴，1962年出生，我家几代都是农民。我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母亲就是一普通农妇。
我们村庄是一个有着300来户的大村庄。村民 主要是以种植水稻为生。
我母亲生了八个孩子，我是家里的老七，上面有四个哥哥，二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
那个年代，我们农村的孩子是没有专人照顾的，都是大的带小的，我是由哥哥姐姐带大的，同样，妹妹也是我带大的。
家里虽然有爷爷奶奶，但爷爷奶奶也有好几个儿子，我有几个叔叔伯伯，叔叔伯伯加上我父亲一共生了几十个孩子。
爷爷奶奶这么多孙子孙女，他们根本带不过来，索性一个也不带，免得儿媳妇之间产生意见。
再说，爷爷奶奶也得去参加农业生产，根本没有时间带孙辈。
我们几兄妹跟其他农村孩子一样，完全是放养长大的。小时候我们除了帮大人干活，就是疯玩，童年倒也很快乐。
尽管因为家里孩子多，口粮少，我们常常吃不饱饭。衣服也是老大新，老二旧，缝缝补补是老三，到了我这里，总是布丁摞补丁，但年少的我们一点也不在乎。
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我们就高高兴兴的，才不管衣服有没有补丁呢。
我的父母很开明，孩子们个个都送去学校读书，只是哥哥姐姐他们都不太愿意读书。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读到小学毕业就不愿读了，另外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读到初中毕业。他们毕业以后都回乡参加生产劳动。
父亲看到这个情况，就鼓励我要好好读书，说家里不能一张高中毕 业 证都没有。
父亲说家里有这么多人参加生产劳动，不差我一个，让我安心读书，什么也不要想。
我从八岁启蒙开始读书，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在中上游游走。
小学毕业，我考起了公社里的初中，初中离我家大约五里地，我们每天来来回 回要走四趟，一点也不觉得累。
都说女孩子小学成绩好，到了初中会下滑，而我却反其道而行之，我有点像男孩子一样，后发力。到了初中，我的成绩反而越来越好了。
初中毕业，我想考中专。但还是差点火候，我没考上，只能去读高中。
高中的时候，我继续努力，成绩继续往上提升，父亲要的那张高中毕 业 证已经是毫无悬念。我有了更高的目标：考大学
尽管我拼尽全力，那年高 考，我还是以20分之差落榜了。
摆在我前面有两条道可走：1，复读，再拼一年。2，回家务农。农闲时跟着村里的姐妹去工地做小工。
这个时候，大哥二哥三哥已经结婚，分家另过了，大姐二姐也已经嫁人了，四哥也说好了对象。
三个哥哥结婚把家底掏空了，还欠了外债，拉了饥荒，父母亲正愁没钱把四媳妇娶进门呢。
望着年过半百的父母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似的，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复读了。我要跟着村里的姐妹去工地上做小工，听说一天能赚一块多钱呢，一个月就相当于一个大学生的工资。
父亲看我身材瘦瘦小小，担心我吃不了工地的那种苦。他想劝我去复读，准备去向亲戚借钱。但我不忍心再拖累他们，给他们增加负担。
我知道，父母养大我们八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又供我读到高中毕业，又要替哥哥们娶媳妇，而且家里的妹妹还在读书，父母已经倾尽全力了。
我不能让他们又增加额外的负担，我要出去赚钱，替他们分担。
父亲见拗不过我，也就没有再坚持了。
我跟着姐妹们来到工地上做小工，挑泥捅。
没两天，我的肩膀就火 辣辣地疼，躺在床上，两条腿也发酸发胀，但一想到一天能赚一块多钱，我就很兴奋，这点苦和累也就算不了什么。
正当我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时候，我的贵人却悄悄的来到了我家。
那天，生产队长到我家找父亲商量事，临近中午了，正好我家里来了个客人。父亲就留队长到我家里吃饭，队长也很随便，没有推辞。
他们边喝酒边聊，队长问我父亲：“老七没考上大学，准备怎么办？”
父亲说我已经跟着村里的人去工地做小工了。
队长说：老七是我们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中生之一，论成绩就数她最 好，到工地去做小工，有点可惜了。
父亲说：“这孩子懂事，她知道家里条件不好，死活不去复读，我有什么办法？”
队长说：巧了，前两天我去向大队书 记汇报工作，听他说小学里缺一名老师，前面那个民办老师因为结婚生孩子辞职不干了，他正在物色呢，不知道选到了没有？
父亲一听，立刻喜上眉头，他央求队长再去找一次大队书 记，看看他这两天落实了没有？如果没有，就把我推 荐去当民办教师。
父亲还对生产队长说：你要是帮我办成了这件事，你就是我家一辈子的恩人，我家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你想什么时候来喝酒我都陪你。
队长高兴地应声说： 好的，好的，那我今天少喝点酒，明天我就去找大队书 记落实。
第三天，我在工地上干了一天的小工，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
刚进家门，就看见生产队长又在我家喝酒，桌上摆了过年才有吃的鸡鱼肉，我一下子纳闷了，今天又不是啥节日，怎么做这么多好菜？
父亲一看见我，就拉着我向生产队长道谢，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父亲开口说：“ 老七，你赶快谢谢队长伯伯，他替你找了一份好差事，去小学里当民办教师。虽然还是拿工分，但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比当农民强多了，也比你在工地上做小工强多了”。
我按照父亲的要求，跟队长伯伯道了谢，但我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当民办老师拿工分，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我在工地上做小工强。虽然工地上累是累点，但赚钱呀，赚钱哪有不累的？
再说，让我去当孩子王，我还真没这个信心呢，我怕我镇不住他们，怕他们不听我的。
还有，学校都是我曾经的老师，我害怕，肯定当不了。
等队长伯伯走后，我把这些一股脑儿的跟父亲说了。
没想到一向脾气温和的父亲这时候却发怒了，他指着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就知道赚钱赚钱，你做小工能赚多少钱？又不是天天都有事做。让你教小孩，你也怕。老师你也怕，大的小的你都怕，你到底怕啥？他们是人，你难道不是人吗？
我被父亲骂的不知所措，我还是第 一次看见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我感到很委屈，不停的抹眼泪。
这时，母亲走过来轻声安慰我说： 老七，咱是女孩，去工地做小工风吹日晒的，虽然能赚几个钱，但不是长久之计，你看你就这么十几天，就弄得黑皮寡瘦的，时间长了，你哪吃得消？
你小时候那么喜欢和小朋友玩，长大了，也喜欢你的侄子侄女，我相信你一定能教好小朋友。
还有你读书时，老师对你也不错，你虽然小学时候成绩只是中上游，但你是个听话的好学生，老师都表扬你的，你到小学去教书，你的老师不但不会看不起你，肯定还会帮你。
没想到只读过扫盲班的母亲做起思想工作来，却一套一套的，说得我心服口服。
在父母亲的软硬兼施下，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学校当上了民办教师。
真如母亲所说的，学校的老师不但没有看不起我，还尽心地照顾我。
知道我个子矮小，怕我够不着黑板的上缘，他们请木工给我打了一个十公分高的长木条板，放在黑板的下方，我踩在上面写黑板，正好合适。
每当公开教学的时候，他们就坐在后面，对我投来鼓励的目光。
在老师们的帮助和鼓励下，我一点也不害怕了，迅速的适应了民办教师的身份。
我细心的对待每一个学生，认真的批改他们的作业。每天作业改完后，我就认真的备课，把自己认为学生比较难懂的重 点，难点，用红笔圈出来，上课的时候重 点讲，一直到学生弄懂，弄通为止。
我关心每一个学生，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们都喜欢上我的课，还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我。
一年以后，我带的班级在全公社的一次统一考试中，获得了第 二名的好成绩。
校长及老师们都对我交口称赞，说我的教学成绩一点也不亚于那些中师毕业的人。
只是，我仍然是个拿工分的民办教师，经常会被村里的大娘婶子笑话，说我当民办老师名声是好听，但赚不来钱，也是白搭。
还说村里的梁珍，秋云她们做小工赚了多少多少钱，而我的父母惯着我，怕我受累，不让我去做小工，不会算账。
那时候的我已经爱上了教书当老师，也喜欢我的学生。所以大娘婶子们说什么我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往心里去。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呢，我父母都没嫌弃我不赚钱，我赚不赚钱关她们什么事？
何况我几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姐姐也出嫁了，只剩一个妹妹在读书，父母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家里也不指望我的钱。
虽然我赚不着钱，但起码我当老师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吧？而且我觉得当老师很有荣誉感，每当学生考得好的时候，我们当老师的就会有一种成就感，这可是用金 钱也买不到的哦。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笑话我，我都不为所动，我一心一意地想要当好一个老师。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也已经21岁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然我长得不是很漂亮，但也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家里的嫂子婶子们都争先恐后的给我介绍对象，都想把我介绍给她们的亲戚们。
大嫂想把我介绍给她的娘家表弟，她表弟是做木匠的，家里条件比一般人家要好。那个时候有手艺的人家有活钱，日子过的挺滋润。
父亲不同意，因为木匠是经常要去外面做工的，到时候一走就是好多天，父亲不想让我独守空房。
三婶给我介绍她娘家侄儿，他们家开了一个副食品小店，家庭条件比较好。而且就这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出嫁了，说我嫁过去就可以直接过上好日子。
我父亲也不同意，因为他们家虽然开店，条件中上等。但三婶的侄儿只读过几年小学，文化水平太次，父亲担心我们会没有共同语言，过不好日子。
其实，这两门亲事，父亲不拒绝，我也会拒绝。倒不是因为小木匠要经常出门做工，也不是因为婶子的侄儿文化水平低，而是我心里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高中的同学陈水平，我们还是同村的，只不过一个住在村东头，一个住在村西头。
他长得瘦瘦高高，性格温和，儒雅，思考问题有深度。
读书的时候我就对他有好感，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很胆小，也很传统，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其实当时成绩也蛮好的，只是和我一样，高 考也落榜了。
他的家庭经济条件也不好，父亲去世的早，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姐弟四个拉扯大，他是家里的老三，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像他家这种情况，落榜以后去复读是绝 对不可能的，家里根本没有这个条件，他自己也不忍心向母亲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和他共同语言特别多，我们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的感觉。
其实我们从落榜后就在相互写信，只是聊的大部分都是读书、学习、高 考、落榜的事情，没有聊到感情上。
通过这次家里人做媒，我感觉家人要对我催婚了，我们之间这层窗户纸要捅开了。
我想了想，陈水平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他是不是有顾虑？是因为他的家庭吗？
我问了问自己的心，我到底喜不喜欢陈水平？我介不介意他们家的条件？
前面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喜欢他，后面的回答是否定的，我不介意。
弄明白这些问题后，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试探性地问了他，对我感觉怎么样？
没想到得到了他的热烈回应，他在信中说了我一大堆优点，把我夸的像一朵花似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在信中，他还告诉我，自己准备去学开车，将来搞搞短途运输，到工地上去运运土方什么的。
我就知道，他不会只安心做一个只知道种田的农民，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我们之间的信件来往越来越密切，我们经常偷偷的互递信件。我暂时还没打算告诉父母，我想等条件更成熟些再说。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我放在抽屉里的信件被调皮的侄儿翻出来了，恰巧被父亲看到了，父亲气得七窍生烟。
他吼我：“你什么眼神啊？陈水平家里那么穷，你想以后跟着他喝西北风吗？”
我知道父亲是为我好，他怕我跟着陈水平吃苦。但我生性比较犟，我认准了的东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对父亲说：“陈水平家现在是比较穷，但我们有手有脚，不会永远穷的。水平跟我说，他会去学开车，以后搞短途运输，我相信我们的日子以后一定会过得红红火火的。”
这时，母亲也劝说父亲：陈水平那孩子是吃过苦的人，又读了高中，知书达理。如果他真能去学开车，以后跑运输，说不定日子真的会像闺女说的，红红火火。而且，我觉得他一定会对闺女好的，我们就相信闺女吧。
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勉强同意了我和陈水平交往。
两年后，我们结婚了。婚后我继续在学校教书，陈水平则帮人家开车到工地上运土方。
婚后第 二年，儿子庆庆出生了，又二年，女儿琦琦也出生了，我们儿女双全，凑成了一个好字。
说实话，刚结婚这几年，我们过的比较困难，村里的人笑话我们：日子过的这么苦，还死守着这个破民办教师不撒手，不知道怎么想的。
我也曾经想过放弃，专心回家种田，做小工赚钱，但心底的热爱让我不舍。老公也说困难只是暂时的，咬咬牙坚持就过去了，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热爱，否则会后悔一辈子的。
在儿子6岁的时候，老公把这几年帮人开车赚的钱拿出来，买了一辆二手后八轮，帮工地运土，这样比帮人开车收入高多了。
我们一边种着家里的责任田，一边搞着副业，只要有时间我就秒变成农民，去田里地里干活。
虽然那些年我们很辛苦，但日子却如我当初说的那样，红红火火起来了。
父亲看着我们日子越过越好，脸上的担忧不见了，而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运接踵而至，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从天而降，我在第 一批民师转正考试中高分通过，成了拿工资的正式编老师。我也甩掉了农村粮户口，转为“商品粮”户口了，吃上“皇粮”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得知这个消息，我第 一时间跑到父母家去跟父母报喜。随后我买了礼品跑到生产队长家去，感谢队长当初的推 荐。
转正后，我教学更加带劲了，我把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学生身上，我带着班级每次考试成绩都名 列 前 茅，我觉得自己很有价值，有满满的成就感。
我的一双儿女也在茁壮成长，儿子虽然只读了个大专，学的物流专业，毕业后打了几年工，就自己当老板开了一个小型物流公司，生意还不错。
儿媳妇聪明漂亮，在一家幼儿园当保育员，小夫妻俩育有一子一女，夫妻恩爱，家庭幸福。
女儿大学读的是财会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国企工作，收入还不错。女婿在一家民营企业打工，他们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过的也很安稳。
儿子，女儿他们都在县城买了房子，搬到城里去住了。
儿女们虽然没有令人羡慕的学历，没有活成社会精英，成功人事，但他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家庭和睦，我觉得这样也是一大幸福。
如今我已经退休七年，退休金加上财政补贴有6000多块，老公那年作为失地农民也投了保，如今也领着1000多块的养老金。
我们住在农村的楼房里，自己种些菜，根本花不了几个钱，我们的退休金大部分都存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村民们看我领着这么高额的退休金，一个个啧啧称赞，羡慕得不要不要的，都说我们当初有长远眼光，守得云开见日出。
是啊，如果没有当初的坚守，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幸福的生活，感谢党，感谢国家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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