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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73号
观沧海
全文约998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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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距比邻星38AU
曹操从控制台起身，缓缓地飘向舷窗。二十六年以来，他第一次目睹非亮点形式的比邻星。仔细一想·，曹操发现自己其实是第一个亲眼目睹太阳之外恒星的圆盘形态的人类。
曹操缓缓飘回寝室，几名轮换值班的船员对他拿起一袋循环饮料，庆祝人类迈出了新的一大步。之后，曹操又拿起一袋饮料，庆祝自己的六十九岁生日。他成功记住了飞船上所有人的生日，但是没有人记住他的。虽然太空中记住时间很困难，但是大家多少都对此感到有些尴尬，毕竟“老孟德”一直没有冬眠，照顾大家这么久。他们不知道的是，曹操暗自得意于看见他们尴尬的神情，努力地憋住笑容。
片刻之后，曹操回到控制台，调出许久没有阅读过的冬眠舱段操作说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保险。几人扶稳曹操颤抖着的手，使劲按下按钮。“同志们起床喽！起床喽！”曹操兴奋地喊道。
核反应堆的功率悄然提升，散热片如同航船的风帆缓缓升起。三体号飞船醒来了。
二
距比邻星32AU
如果要让冬眠中苏醒的众人评选出飞船上最特别的人，那必然是曹操了。首先，他与历史人物重名，大家开奸雄曹操的玩笑，他也会模仿老88版三国的曹操摇头晃脑，喊一声“我笑那周瑜无谋，诸葛亮少智！”或者“不知夫人，今宵愿与我同席共枕否？”作为飞船上最权威的行星学家，他是真的没有架子，反而与飞船上所有人亲热的很。
曹操三十年前发明相对论光变法，成功修正了半人马座三星的行星分布图，时间金钱成本均下降了数倍，精度达到行星轨道。总体结果吻合引力波观测法结果，但是，最重要的宜居带内类地行星居然有差别。曹操的方法把一处原先呈现单行星的一处类地行星识别成了双行星系统。更诡异的是，当时，两方法都可以轻易复现双星结果。
当时，三体号飞船即将起航，曹操立刻申请船票。当时，航天部门以冬眠障碍为理由卡了他好久，谁知道曹操立马决定：不冬眠了，就在小小的科考飞船上度过五十年。会面以前，大家无不敬佩他的科研精神。
在飞船上的其他人眼里看来，曹操一转眼就从一个腼腆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搞怪的小老头，越老越喜欢捉弄人。其实大家都在默默担忧老孟德能不能活着回去，或者能不能接受客死数光年之远，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何船长，回去的时候，万一有问题，千万不要把我放进盒子里面装着，我要进循环，好好恶心恶心你们！” 在苏醒之后的第一顿晚餐，老孟德嘿嘿地笑着说。见老孟德这种近乎无赖的态度，好多船员笑的合不拢嘴，不少人嘴里还有流食，都呛住了。大家都还保有最基本的太空素养，都争取不咳嗽出来，憋得直翻白眼。
老孟德借机宣布，开展第五次引力交线法观测计划——这是一种适应相对论速度下参考系的系外行星观测方式，由他亲自发明，观测仪器相当复杂，需要很多人进行操作——刚才谁笑了，谁就是老孟德的人手。
先前笑出来的船员们直呼上当。但没办法，在这方面，没人能玩过老孟德。前四次测量是在启航第七年、第十二年、第十六年、第二十二年。记得第一次测量的时候，曹操没有叫任何人，自己调整了二十几天的仪器设备，直到他提交出舱报告，才有人问起来怎么回事，还是何船长找来几个人帮的他。而现在，没几个人不乐意与老孟德多待一会儿。
第五次测量的结果延续了前四次测量的状态，双星、单星似乎完全随机出现。这次是双星。
每次将观测结果传回地球的时候，都不免要接受质疑。何船长要审核船员发送出去的信息，包括曹操的回复信息。他私下里认为，如果近期的回复像个慢慢悠悠打太极的老顽童，那么一开始的那些回复简直是一个拿着尖刀张牙舞爪的精神病！必须拿AI进行词语修饰才能勉强发回去。他当时找那个沉默的家伙谈过好几次话，为此还组织了好几批人去关心他。后来明白他不是反社会，而只是为学界的愚蠢而愤怒——他们忘掉了半光年的距离带来的时间差。滑稽的是，后来地球上的道歉信刚刚发出，就接受到了曹操的臭骂。
在以年计的信息传递时间中，曹操与系外行星学界达成了一个共识——用各种方法在同一时刻观测到的单双星信息基本上是一样的，而且它们的总质量不变。这一现象引发了许多的猜测。有人认为两颗行星刚刚分离，藕断丝连，被熔岩粘合，但是行星光谱上显然有液态水。甚至有人提出了“薛定谔行星”假说，认为那是在宏观上呈现量子状态的行星，只在观测时随机坍缩成为其中任意一种。曹操对于这种说法嗤之以鼻，“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我小的时候就有这个说法。”实际上，他与飞船上其他人经历了一样的童年，这使别人少有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咳——我提议，我们到的时候，假如是单星，我们就叫它貂蝉，假如是双星，我们就叫它们二乔。我追她们几十年啦——”结束第五次引力交线测量的老孟德装出一副色眯眯的表情，赢取了提案百分百的同意。
三
距比邻星5.6AU,距 “大小乔”4.5AU
一个长0.262m的两侧对称金属梭状物将近距离略过科考船轨道。
这很有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次接触”！船员们沸腾了。何船长不敢怠慢，立即开会组织捕获队。大家踊跃报名，都想青史留名，个个翻出了自己太空作训、机械捕获、空间机动的优异成绩。但作业级宇航服只有十套。
出乎意料的是，何船长选中了曹操。科学家出身，体质奇差，一把老骨头，老孟德人缘再好，也不免有人好奇。“试问丞相何功之有啊？”同样被选中的耐压舱设计师、原美太空军技术中校劳达·让用翻译软件吐出的文言文提出问题，试图缓解这种疑问的尴尬。
“不才船体维护，二十六年经验。”曹操的回答噎住了所有的质疑。
老孟德一直非常喜欢船上的失重感，天天在跑步机上跑步，在船舱内部都穿着便携真空服，他很享受飘浮的感觉。十几年来，他坚持志愿出舱，与值班者一起进行船体检修，查日志加起来有数千小时。为了中继电磁信号，飞船在途中投放了六个信号中继锚点，而老孟德也从未缺席。他确实具有丰富的出舱经验。
组织完毕的接触小队鱼贯出舱，谨慎地逼近那个金属梭状物体。400m，200m，100m。当让中校看清楚那个物体的细节时，他脱口而出：“鱼！”
“这么确定?无论是不是，千万要小心，”老孟德在一旁提醒道，“之前机械臂在投放通讯中继器的时候漏过电。”
“我在夏威夷长大，摸过的鱼比吃过的面包还多。而且我搞过核潜艇耐压舱设计，借鉴了很多的水下生物。我可以断定这是一种需要游动的生命形式，而且它可以耐受的压力变化只会大，不会小！我猜它能耐受真空的压强差，大概率还活着呢！”让中校操纵机械臂，果断地向梭状物抓去。梭状物的反应证实了让的判断：它在机械爪中开始形变，左右弯曲甩动，就像一条正在扑腾的鱼。
小队一回来，生物学家们立即开始观察这条外星怪鱼。它外表面是含有致密钝化层的铝合金，有上下各一条类鳍，皮肤上均匀地散布着类似眼点的光学传感器，有明显发达的尾。然而，这条鱼没有地球生物的有前滤食口和后泄殖腔，生物学家们无法判断它的能量摄取方式。可能正是因为缺少能量，这条外星鱼除了开始被捕时的挣扎外，再没有什么大动作了，只是在受到刺激时才有一些反应。
鉴于X光机难以穿透其金属外壳，生物团队决定暂时不解剖它。但神经专家坂田女士提议：鉴于电信号是最广泛、最容易实现的生物控制信号，可以对它输入几个电脉冲，试试看能不能让它动起来。在最强的地球生物电信号下，“鱼”似乎确实不明显地抽搐了两下，不过金属外皮的电阻比导线还小，反而差点烧坏了实验仪器，实验只好作罢。
更伤脑筋的是，在找到这种生物确切的生存环境之前，不能贸然将它放入未知离子浓度、酸碱度的介质。“假如这条鱼生存在液态水海洋里，那里的碱性一定非常强，不然它很难一点点摄入水中的金属元素。船上没有那么多碱，只能先当标本保存着，应该饿不死。”分子生物学家假设说。
讨论外星怪鱼期间，老孟德向大家展示最新的双行星大气光谱，其中赫然有液态水的一把交椅，而二氧化碳则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这很有可能是碱性海洋的缘故。大家不由得兴奋起来。老孟德清清嗓子，用夸张的音调近乎歌唱般说道：“袁绍已平，天下将定，沧海观潮，快哉快哉！”
比邻星是一颗典型的红矮星，辐射比起地球要弱一些，但是由于其内核不稳定，不仅辐射光谱十分混乱，而且有大量的带电粒子混杂在太阳风中。所以，飞船需要辐射屏蔽装置。还好飞船上有现成的屏蔽器：直径三公里的柔性太阳能电池伞。这是人类能量科技的结晶，虽然收集太阳能对于飞船总能源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理论上，把战舰的激光主炮对准它打，它甚至可以完成太空“草船借箭”，将其以高转化率转化成飞船反物质电池中的能量，而完全不伤及自身结构。
歌声中，巨大的太阳能伞徐徐展开，三体号科考飞船正式开始减速。
四
距比邻星1.4AU，距 “大小乔”0.26AU
双星在望远镜中越来越清晰。根据光学观测信息，大小乔的相对绕转速度越来越快，其间距离也越来越小，已经达到洛希极限，很有可能碰撞、融合。船员们兴奋的跑来向曹操报喜，祝他解决了未解之谜。
“这才哪到哪？”曹操做了个鬼脸，他专门照过镜子，透过一层真空服的玻璃来看，这个表情最滑稽。“这个理论老掉牙了。问题在于，什么力量驱动两颗行星反复地碰撞融合？又是什么力量维持了双星碰撞融合前后的星系环境乃至融合后的大气组分基本不变？”
曹操心底很难打包票这次就一定没有大的物质抛射与行星环境变化。安全起见，他向何船长提议：三体号飞船在远距离上暂停一段时间，释放无人探测器对于大小乔进行观测，在大小乔融合成为“貂蝉”之后再进行近距离观测。
当探测器的画面刚传来时，曹操感受到了直击心灵的震撼，不经过任何科学思考的情感汹涌过他的脑海。
大乔和小乔不是两颗行星，而是两“滴”行星。两个晶莹剔透的球体在比邻星的光彩下波光粼粼。放大，可以观察到引力略微使两颗行星紧邻着的部分轻微变形，形成两座液态的高山，巨大的引力磨平了宇宙间一切不稳定因素，使它们具有完美的高斯锥形；淡淡的云朵飘浮在大气中，仿佛是水晶球上蚀刻出来的纹路。再放大，探测器能看见星体表面上的生命，成片的鱼群在洋面上游弋，庞大的巨鲸游入行星深处，飞鸟穿过溢彩的流云，虽然总量非常少，但就是令人感到生机盎然。
曹操的震惊被其他船员们的欢呼与赞叹声打断了。生物学家们兴高采烈地开始分析鱼群的生理构造与环境的匹配。“耐压的外壳证明这里的生命可以适应各种各样的压力环境，这与几千千米深的海洋与剧烈变化的行星环境息息相关。在这里，捕食者与食物可以来自任何方向，所以它们进化出了遍布全身的光学感受器……”
震惊过后，疑惑涌上曹操的心头。他左思右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对双星融合以后还有可能分开。他寻找了各种可能的力量，但就是找不到这种分开行星的伟力。他突然发现这两颗行星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磁场！没有铁质内核，这两颗行星怎么生成的磁场？没有二十六年前，刚上船的时候，曹操会对这种不在预料内的状态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近来，他第一次如此感到不安。没有磁场就没有大气层，没有大气层，海洋就会蒸发。这样的行星不可能存在！
曹操发现何船长瞪着探测器的状态面板。何船长突然抬起头，轻身说：“探测器停止前进！停在磁场临界区域观察，不要轻易进入强磁场区，以免仪器设备损坏。”
在之后的两天里，三体号飞船忙碌起来，两台探测器在磁场临界区域仔细扫描两颗行星的地表。
生态学家统计了观察到的鱼群数量，根据比邻星的能量总量与鱼群的庞大数量，他推测鱼群的生态地位实际上是生产者，直接由无机物合成“有机物”，这能解释它们为什么没有任何明显的摄食系统，但捕获的那条鱼对于比邻星的全光谱毫无反应。
拉努尔借助大小乔相互绕转的引力值波动，测量了行星的密度。“很可惜，水只存在于大气，两颗行星的主体成分密度更大，不完全是水。预计行星中间由于巨大的压力，可能有七号冰。”
曹操在思考大小乔的磁场问题，不少人帮他提出了五花八门的假设。曹操煞有介事地赏析起这些假设的闪光点，往往讲到一半，假设的提出者就开始不好意思地挠头了。
曹操评价最高的假设是探测器操作手史密斯、天文化学家拉努尔在观察后给出的。探测器发现了行星中央在巨大的压力下有一个晶体核，很可能是配合有铁磁性原子与放射性物质，而且具有良好的各向异性，有一定可能产生磁场。“好啊，晶体连阵而行，磁场之谜可破！再来两百倍的晶体，就可以产生观测值的磁场了！”
曹操知道这些人提不出合乎逻辑的设想，曹操也知道这些人有自知之明。曹操同样知道他们是出于关切与好奇来找他问问题。曹操享受着变着花样委婉否定他们的过程，享受尊重与认可，他乐于在这种出于亲近与友谊的交流中思考。
两天过去了，大小乔即将相拥。但老孟德形容探测器中的画面，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搓着两个水晶核桃。船员不禁嘲笑他的审美。谁知老孟德突然神气起来，脸上掠过一丝狡黠。“我观大小乔行色秀丽，我誓娶之！”
话音未落，飞船的灯已经全灭了；所有的终端蓝屏，接着闪烁起来；可见的仪器接口处冒出火花与难闻的气体。太阳帆正对着是比邻星，而不是一侧的两颗行星，第一时间就被汹涌的粒子流掀翻了。来自行星融合的电磁辐射湮没了整艘飞船。
黑暗中，何船长首先打开应急灯，冲向燃料仓，那里有三千克反物质铁，一旦脱离真空或磁悬浮，其后果是致命的；几名军官拿起二氧化碳灭火器，瞄准管线处冒出的火苗；大家各自抢救自己负责的事务。老孟德不知被谁撞翻，船舱里回荡着他痛苦的呻吟。
第二天，曹操在医务室再次醒来时，发现全船的人都过来看望他，看来大家都歉疚是不是自己撞伤了他。三体号飞船看起来恢复的很好，灯光、电子线路、仪器设施都正常运转了。医务室里空空荡荡，除了自己以外，应该没几个人受伤。想到这里，曹操不禁咧嘴笑出声来。
曹操突然发现，关切之外，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一丝淡淡的哀伤。“我很好啊，没事儿！”曹操做出最习惯的鬼脸，但没有人笑。曹操知道有事情不对。
让中校瞬间崩溃了，他跪倒在地上，抓挠起自己的头发，指甲带出血来。“斯戴丽，爸爸对不住你，爸爸这辈子也不能回去看你了”
“老孟德，我们要与你同甘共苦了！”何船长对曹操叹息道，“燃料损失了两千两百克，即使完全不减速，不计算冬眠耗能，也要六百年才能回地球。曹操！咱们以后一个样了。”
五
距比邻星1.3AU，距 “貂蝉”0.31AU
三体号科考飞船在紧急会议中决定，飞船不再返回地球，全力进行科研勘探。决议本来计划发送地球，但是对接信号放大中继器的终端秘钥在磁暴事件中也丢失了，只好作罢。如果说与所有人同时失去联系可以被视为一种死亡，那么这艘飞船已经死了。
老孟德俨然成为船上的精神支柱，很多船员都来找他倾诉苦衷，就连何船长都来找他安定人心。毕竟他几十年下来，对大家知根知底，何况他是整艘飞船上最豁达的人，早已与既定的死亡和解。在老孟德的嬉笑怒骂中，史密斯修好了电磁暴中损坏的探测器，坂田夫妇继续研究外星怪鱼，观测小组利用现有设施，测量出了行星磁场的新值。
但老孟德显然仍然在思索磁场问题，在调解心理问题之余，曹操仍然飘在舷窗附近，透过便携真空服与舷窗的两层玻璃，望着那一滴美丽无比又对全体船员施以慢性死刑的液态行星。大家都保持着默契，不去打扰思索中的老孟德。谁都想死个明白。
老人与行星的对峙能持续很久很久，直到饭点才会停止。一次，老孟德抓过循环餐就回去继续他的思考。“不要叫它貂蝉了，叫它刘备吧。”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磁暴后的第七天，老孟德集合众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才已参透其中奥妙矣！”老孟德装模作样，立即将自己从自然法则的对峙者变回了那个热情的小老头，飞船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首先，磁场的来源只有两种，铁磁性物质和电流。既然找不到铁磁性物质，” 老孟德指向舷窗外的“刘备”，“那么就只有电流了，环绕整个行星的巨大电流。同时，两颗行星的主要组成成分很不寻常，按密度看，不是及其相似的液态水，根据那条鱼的金属外壳，肯定也不是常见的硫酸、液态甲烷。何况，行星表面温度为常温27度，在此温度下，能够保持液态同时大量溶解金属离子的物质极少。”
“综上所述：这种液体有以下性质：常温常压下无色透明液态、良好的导电性，可溶解金属离子，而且必须由轻元素组成。我们没得选啊！”
老孟德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古代长髯。突然，拉努尔抬起头来，兴奋地喊道：“室温离子液体！”
“对头！我查询了大量资料，虽然几率低到不可思议，但是这是唯一能解释这些现象的可能了。这颗行星是由离子液体组成的。比邻星的辐射含有大量的带电粒子。大量的带电粒子被两颗行星吸收，又由于自转产生了行星电流，从而孕育磁场。”
“行星融合的数据符合相对论-万有引力理论观察结果，那为什么合起来的行星又会再次分离呢？” 何船长问。
“坂田，给那条鱼通电试试，按现在的估测行星电流密度来。”老孟德朗声笑道，“如果电流达不到，可以用工业电极。”
坂田夫妇改装了那台之前出过问题的机械臂，给鱼的两侧接上电极。鱼立马活跃起来，在船舱里跳来蹦去，让中校好不容易才把它抓回实验室里。实验证明，这条鱼比在估测的行星电流密度略高一些的电流值下最活跃；电流再高一些，鱼的生命活动会慢慢受抑制。那条鱼真的以行星电流作为生命活动的基本能源。
“我想，现在经过融合磁暴，现在磁场应该减弱了不少，可以用探测器距离更近地测量刘备上的准确行星电流密度了，应该就是鱼体最适应的值。”
生态学家顺着老孟德的意思说下去：“行星融合时，总表面积小，生物繁荣，行星电流总体上消耗，减弱磁场，导致行星表面液体在太阳风下耗散到轨道中，解离……”
“对了，离子液体的挥发性虽然有，但比较差，在挥发耗散后仍然会聚集在原轨道上。不然产生的就不是稳定双星，而是一片离子液云了。”拉努尔补充说。
“……解离行为本身会产生大量电荷，同时双星系统总对日表面积大，导致行星电流进一步增加，导致生物衰退或休眠，磁场增加，双星稳定；此后磁场进一步加强，稳定双星系统受到磁场力作用，于是打破重力平衡，合为一体……”
“说真的，在地球上，离子液体就是一种新奇的废品，十八世纪以来的化学家研究了上亿种离子液体几百年，都找不出来它几种用途。无论做催化剂、反应介质还是做导电液体，都全面落后于同类产品，” 拉努尔感慨道，“谁能想到离子液体还能完完全全地组成一个星球，创造一类完全不同的行星形式，影响一类生命的周期呢？”
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这段话是在说老孟德。
六
距比邻星0.99AU，距 “刘备”8000km
老孟德的理论在远距离观察上全部正确，但是自然需要实践检验。合并之后，行星上万物复苏，生命代谢加剧，行星的大气会逐渐浓密，对登陆造成干扰。何船长决定实行登陆取样。虽然行星的磁场减弱了很多，但是人类的电子仪器仍然无法近距离承受这样的磁场。登陆采样任务，必须还是得由人完成。
老孟德例行申请进行登陆探索。何船长劝他：“伤还没有好透，先休息休息。”但老孟德坚持要登陆。“哎呀，我曹孟德英雄惜英雄，要去会会刘使君！”
“刘使君可是盛情难却，它的重力是地球的1.22倍。”何船长实在希望劝住他。
“我可一直跟登陆组做重力适应！” 老孟德骄傲地从终端调出记录，他真的在跑步机上做了三个多月的重力适应。
何船长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着什么。“真的要我来开口吗？你有——”何船长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那是什么来着？老孟德倒是毫不避讳。“是啊，这有什么，不就是——”老孟德傻眼了，他也忘记了。
老孟德脱下便携真空服的一条袖子，去掉医用辅助防护套，瞪着那条干枯、褶皱、纤弱的胳膊。这是什么症来着？刚上船的时候，这种疾病的名称是对于任何质问、批评、不理解的挡箭牌。那时候，他刚刚从重力地狱中解放出来，正在蹒跚学步般学习行星理论外的一切；而现在，病名早已消逝在所有人的脑海。
何船长翻找终端档案，终于找到了这一病痛的名字：遗传型进行肌营养异常。“不是我说你，真的太冒险了，现在电磁干扰这么强，通讯干扰十分严重，登陆本来就很危险。再加上您这样一位病号，就更困难了。”何船长极不情愿地揭开老孟德的伤疤。
曹操一定会坚持要去，大家想，正如他如此努力地活成一个健康、正常的人。几十年来，大家的关切把他从一个孤僻的病人曹操变成了现在生龙活虎的老孟德，他绝不会缩回那个角落。
出人意料的是，老孟德这就松口了。“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希望能近距离看看那颗行星，能实现吗？”他冲何船长眨眨眼，何船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以！这个很好办！”
“刘备”正与飞船保持相对静止，曹操望向舷窗外的一个小点和小点后面的一根长线。那是登陆舱与光纤，近万公里长的光纤，专门用于极端电磁环境下的通信。剩余的燃料对于恒星系内的旅行绰绰有余，飞船不用稳定在同步轨道上，可以尽可能的逼近高危磁场区域。曹操戴上技术人员制作的实时头盔，登陆舱里让中校的视野穿过长长的光纤展现在他面前。
液态行星逐渐由一颗晶莹的珍珠变成了光彩夺目的夜明珠，在让中校均匀的呼吸中，登陆舱投入液态行星深邃的怀抱。不知什么时候，行星的透明度逐渐降低，行星的表面呈现一种很淡的黄色。让中校拿起望远镜，细节一览无遗。庞大鱼群中的所有鱼儿慵懒地竖着身体，最大限度地吸收着洋面上温和的行星电流。飞鸟钻入海洋，试图捕食鱼群，却撞在了巨鲸身上——原来这些鱼群正与它共生。巨鲸一翻身，巨大的身躯在海面上掀起一圈涟漪。突然巨浪席卷了整个画面，让中校拿下望远镜，居然能在行星表面用肉眼看见一条细微的褶皱。“那是比邻星的潮汐，这里没有大陆阻隔，潮汐会变得特别明显。”曹操告诉让中校。
“我我知道你的名字来自一个中国古代的传奇人物，你之前跟我们说过一些他著名的关于大海的诗。”让中校的声音传了过来，“看看这片海吧，它比七大洲、四大洋的总面积还要大。无论生死，我们把他的诗带到了他毕生足迹之和的百万倍都难以企及的地方，为人类文明开疆扩土。你是最坚强、最进取的人类个体之一，用你们的语言为飞船、为人类朗诵这首诗吧。”
“观沧海，当然是好诗。可惜这里用不了。那首诗里有很多的侧面描写，描绘了岸边的岛屿和山峦，还有海岸处的生态环境，用以衬托海的广博。诗文中对于宇宙的认知十分有限，用日月的起落来描绘海洋的广阔，但人类现在知道了日月的区别，更何况这颗行星并没有卫星。还有，其实从哲学意义上，这里没有岸，就不能说有海……”
“念吧。”与其说让中校打断了曹操，不如说他是在轻轻地呓语。曹操看见了让中校的视野，宏伟的行星已经填满整个舷窗，给予习惯了虚空的远航者们无与伦比的心灵震撼。让中校听不懂文言文，他需要的是一种宗教般的咏叹与安宁。
曹操开始缓慢而有力地念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落木丛生，百草丰茂……”
曹操莫名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潜意识中的一丝微弱而清晰的喜悦。他很不确定这种奇怪的喜悦来自何处，但显然并不是来自自己假说的检验过程。曹操闭上眼睛，继续念诗，但这种喜悦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欢快，感觉是一种意外之喜，就像捡到了钱。
曹操索性摘下头盔，望向窗外的“刘备”。八千公里外的让中校与一旁的何船长第一时间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下降太快了感到头晕？
曹操想：在这个距离上，刚才的生命、巨浪、沧海都变成真空中的一个玻璃球。
玻璃，球。
曹操兴奋地大叫起来，他伸出双臂，使劲抱住何船长，泪水化作同样的失重条件下的液珠。“凸透镜！这颗行星是一个凸透镜！”
七
距太阳5.2AU，木星基地
早已失联的三体号科考飞船居然提前数十年返航，出现在引力波雷达上，发出消息申请泊入木星轨道。人们对此好奇而恐惧。燃料本来有限，他们的返程速度已经超过了原先所有燃料可能达到的最高速度！他们掌握了什么能源到达了更高的速度？由于通信中继的失灵，他们没有提前传达任何消息。
通信站司令身边围满了记者，他打开通讯，提出了人类的疑问。这样的一问一答要耗时数小时，双方应该会尽量把事情都说详细。
“我是三体号恒星际科考飞船船长何远，我们使用了太阳能充能技术。之前的日志里提到过我们在观察液态双星。关于液态行星单双星的周期性转化机理、规律及其上生命形式的演化见附件。”
“虽然我们在导致通讯切断的事故中损失了绝大部分反物质燃料，但是其容器设备仍然保持完好无损，可以进行正常的充电过程。同时，磁暴的威力不可能比得上激光主炮，太阳能伞仅仅褶皱，并没有损坏。”
“发现液态行星单双星周期性转化规律的曹操提出了一个设想：用合并成为单行星的液态行星作为一个巨大的凸透镜，将太阳能伞置于其焦点。比邻星向一颗行星的面积上投射的能量有接近一半被投射在这个凸透镜的光轴上。我们将飞船停泊在拉格朗日点稳定飞船位置，将太阳能伞置于比邻星光谱占比最多辐射的焦点，进行能量吸收，其充能效率非常高，一天内即可生成数克反物质。为感谢曹操的贡献，我们将太阳帆的布设点称为孟德点。”
“飞船在单星周期内成功获取了5652克反物质，在双星周期的开始决定返航。返航时间实际共计五年。遗憾的是，为我们做出了重要贡献的曹操于途中过世，享年72岁。我们遵照老人意愿，将其遗体纳入飞船营养物质循环。”
“令人震惊的是，由曹操遗体制作的循环食物都异常美味！我们特意留下了一些，希望能与前来的记者朋友们共同享用，纪念人类文明前进的新里程碑！……”
写到这里，何船长轻轻地叹了口气，踹了老孟德一脚，“真这么发？”
老孟德的目光透出狡黠：“就这么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