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一天工作结束,回想当天和无数的人讲过的无数的话,倍感疲倦和无聊,也就更想看到些发生在人类之间的,真诚且有益的谈话。在我们的新书《隔空对谈》里找了一段这样的谈话分享给读者,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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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空对谈

作者:[俄]根纳季·艾基

译者:骆家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新民说

以下内容节选自《隔空对谈》第V部分“奇迹的寻常”

于是,1956年5月的一个深夜,我回到宿舍——首次与我的神会面回来。与鲍·列(对帕斯捷尔纳克的尊称)在其别墅的带顶凉亭度过的几个小时,感觉像是莎士比亚《暴风雨》和《仲夏夜之梦》的某种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合金。

我回到跟里姆·艾哈迈多夫同住的宿舍时,已经是大半夜。早已等我等得不耐烦,我的朋友嚷了起来:

“你怎么啦,哭了一路回来的吗?你浑身都湿透了!”

“不知道,眼泪把我弄得湿透了,”我回答,“湿透了——要看有多少他的吻……他亲吻了我多少回……”

就这样,我走进了不但是帕斯捷尔纳克—诗人的,而且还是一位老朋友、一位导师和一位无与伦比的交谈者的宏大世界。

苏联作家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

2

他整个人仍沉浸在不久前刚写完的一部长篇小说里。某种无限扩大的自由元素似乎正笼罩着他。在这种自由当中,升腾着,从一个层次切换到另一个层次的,飘扬着——包罗万象、不可阻挡的——不会枯竭的灵感。

总的来讲,谈到长篇小说时,自由的话题在我们的谈话中占据了主导地位。鲍·列经常切换角度谈论这个话题。并且表达观点非常坚决、坦率:

“现在,前所未有的精神自由正在兴起,它不但席卷了俄罗斯,并且在整个欧洲也将产生质变。”

对此,我相对克制。更晚些时期,在鲍·列逝世之后,我认为,他屈从了幻想,同时将个人一己的自由生机与力量给予了想象出来的未来。我将我们时代的文学看作后奥斯维辛的,与年表不同,我在其中看到了曼德尔施塔姆和“奥别利乌(“现实主义艺术联合会”的缩略语)成员”;帕斯捷尔纳克,在我看来,跟这种文学不太协调,——这绝不是因为某种“因循守旧思想”,我认为,是由于他的“和解—和谐的”性格。

直到去年10月至11月,我身在意大利、苏格兰期间,与周围所有的人一样,对发生在东欧闻所未闻的剧变感到非常惊讶之时,我才想起和按另外一种方式评价鲍·列有关“前所未有的自由兴起”的话,——我确信,这是此种自由,这样一种自由被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在20世纪50年代中叶所看到。

对于理解小说的“小—现实主义主题”——他周围的一小部分人——他当着我的面并无埋怨,——可能,这只有在他坚持的重复之中,类似“欧洲对这部小说理解得很对,广泛理解了”等,才可以被感觉得到。

他有一次问我:“您什么书都读,都有兴趣,您知道加缪吗?”

我回答听说过他,但从未读过他的任何作品。

“我也没读过,”鲍·列继续说,“但在他那里我感觉他是一个跟我十分亲近的人,心灵兄弟。我感觉,他理解(我的)小说实质,比任何人都要多。我收到他很多精彩的来信。他称我的小说是‘20世纪人的欲望’,——听到这样的评价之后,任何其他的定义我都不需要了。”

鲍·列很高兴地讲述了一位修道士(好像是一位多米尼加人)的来信。这位修道士结束了保持多年沉默的誓言,找到他:

“您想象得到吧:修道士—沉默者,还有——我。他把我称为‘心灵兄弟’(就仿佛我对待加缪一样)。原来,我的小说甚至还能帮助到他。他的信表现了怎样的现代性啊——节奏、思想!——这样的现代性在我们这里从未出现。”

还谈到了关于散文的诗学话题。有一次,鲍·列开始说起陀思妥耶夫斯基:

“什么是散文中的描写艺术?譬如,巴尔扎克用十五至二十页来描述街道、城市、房屋,然后才转向自己的主人公,可是街道和城市我们都忘掉了,也看不见。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用的又是怎样的描写艺术!他从来不专门描述城市、广场、街道,他的主人公却跟随这一切而移动,而感受,而一起行动,我们也能看清楚,所有这一切是在哪一种可感知的环境中发生的。”

“散文是什么?”还有一次他开口问道,“散文,知道吗,必须是在勃鲁盖尔笔下那个地方同时能看到的那些东西。”

在关于小说的谈话中,总的来说,还有在我们所有的交谈之中,经常会出现平常性、日常性中的奇迹存在主题,——“在所有事物之中”(后面,我将就此详述)。我好像是随口对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说,正是因为小说的情节和其他的“非严丝合缝”才使得其中的“魔幻气氛”得以建立,他带着默认听我说完这句话。

我们第二次见面时,他稍微有点儿尴尬(缓慢、停顿)地问了我一个问题:“请问……您,作为人民中的……嗯,一员……抱歉我这样说!……请问,我的小说有没有让您觉得不像我们的?”

我完全惊呆了,——我这位不可思议的交谈者痛苦的全部深度仿佛瞬间向我敞开。

“您说什么啊,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我们的,甚至比我们的更像我们的呢!”在我的热切回应中,我,也许,完全哽咽住了。鲍·列点着头拥抱了我。

我不知道的是,不少人对于小说细节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做法令鲍·列不胜其烦。有一回,我也犯了同样的毛病。

“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您是喜欢安基波夫(帕斯捷尔纳克小说《日瓦戈医生》中的人物)的吧。”

鲍·列看了我一眼,有点困惑不解。

“更准确地说,是他让您喜欢,”我纠正自己。“您似乎欣赏他。跟欣赏马雅可夫斯基一样。而且总的来讲,他身上好像具有某种来自马雅可夫斯基的道德上美好和直率的东西。再加上是这个姓氏:安基—波夫……”

“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想过,”鲍·列回答,“至于说到‘美好与直率’……是的,——无论马雅可夫斯基的,还是梅耶荷德的,站在我们看法的对立面,这样的美好,我都欣赏。我喜欢他们,赞赏他们……”

很多快乐不仅与小说有关,还与同小说作者进行的关于小说的谈话有关。艰难的时刻(我的理解)——一次阴郁的大崩塌——来得很突然。1958年早春,跟往常一样,鲍·列在凉亭等我。他没有起身迎我。坐在那里,双手抱着满是漂亮银发的头部。听见我的问候,两手放下,他的脸色——铁青。

“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又出什么事了吗?”我喊出了声。

“又一次黑云压顶!有人说我不接受俄罗斯革命,诋毁它。”

在这叹息中,所有的东西一下子击中了我,散发出如此深刻—集中、几乎是对普希金“儿童式—自然的”套用之气味。

惘然若失的我,“机械式的”回答显得很天真(从本质上讲,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

“革命,——这就跟自然现象一样。须知,太阳升起的时候,不可能会出现接受它或不接受它的问题。”

“正是!”鲍·列在痛苦的感叹中都快呼吸困难了。平复下来之后,他缓慢和清晰地说:

“事情不在于我接不接受俄罗斯革命,我像马雅可夫斯基那样接受了革命。我只是曾经认为和仍然认为,革命还没有结束。”

在我们这个时代,我已经惊奇地接受了苏联现任领导关于第二次革命的观点,——须知,本质上,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所说的也是同样的意思,——正好三十年前(而更早——他的《日瓦戈医生》最具历史的精髓)。

《隔空对谈》

20世纪俄罗斯诗歌金链一环

世界上最不寻常的声音之一

——艾基,生平唯一俄语文集。

帕斯捷尔纳克、勒内·夏尔、策兰、克鲁乔内赫、卡夫卡的往事回响。

若把诗歌赶到门口,它还会从窗户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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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隔空对谈

书名原文:РАЗГОВОР НА РАССТОЯНИИ

作者:[俄]根纳季·艾基 著

译者:骆家 译

书号:ISBN 978-7-5598-6410-9

出版时间:2024年1月

定价:99.00元

装帧:精装

成品尺寸:120mm*205mm

字数:372千字

页数: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