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史学家司马光在所著的《资治通鉴·唐玄宗天宝元年》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李林甫，唐玄宗晚年时期宰相，表面和蔼可亲，实际上一肚子奸诈坏水。日子久了，大家对这种伪善，纷纷说是“口有蜜、腹有剑”。
这便是成语“口蜜腹剑”的来源。如今这个典故穿越千年，在当代商业社会精准复刻。
近日，美团宣布，从4月3日起启动骑手养老保险试点，旨在探索适合新就业群体灵活就业特点的养老保险方案。
这意味着，在刘强东带头，京东与超一万名全职骑手签署正式劳动合同缴纳“五险一金”之后，面对外界大众质疑和呼声，王兴终于反应过来，有了进一步的具体动作。
问题是，对超700万名美团骑手来说，这是人人都可享受到的福利吗？对比京东由平台承担骑手缴纳五险一金的全部成本，美团为何出台的是“试点养老保险”，其差距又在哪里？到底是企业责任觉醒，还是舆论下的公关手段？
而在美团推出“试点养老保险”后，我们需要问问王兴：资本算计之刃，是否更为锋利了？
一问王兴：养老保险等于社保吗？
4月3日，美团宣布基于国家已有的灵活就业人员参保政策，美团即日起启动骑手养老保险试点。
从美团员工高调转发评论，诸多媒体报道来看，给外界营造出了一种“美团已落地社保”的印象。事实真是如此吗？
显然不是。必须明确，美团启动的，仅是养老保险，这和社保挂钩甚至画等号，是完全错误的。
所谓五险一金，《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保险法》在第二条明确规定：社保（社会保险），涵盖养老、医疗、失业、工伤、生育五大险种。“一金”指住房公积金，属于住房保障制度。
可以看出，社保是为保障公民基本生活需求而设立的强制性福利制度，为法律强制缴纳。住房公积金依照《住房公积金管理条例》执行，实际执行力度因地区和单位类型而异。
2018年，刘强东决定为每一位快递员缴纳五险一金，迄今为止，京东都是物流快递企业唯一为快递小哥全额缴纳“五险一金”的企业。今年2月，京东宣布进入市场时，也明确表示“为全职外卖骑手买社保”，目前已与1万名全职骑手签署正式劳动合同，逐步落实缴纳“五险一金”。
尊重法律、尊重劳动者，全面落实保障，所以，这才有了刘强东敢于说出那番话的底气：“我们所学知识、商业模式、技术算法都不应该是用来压榨社会最底层的兄弟们的。我们的利润、市值和财富更不应该建立在底层百姓无保障的生活之上的。”
那么请问王兴先生，美团如此高调宣传的养老保险，等于社保，等于“五险一金”吗？其他法律强制规定医疗、失业、工伤、生育，以及公积金等核心险种，为何仍然缺位？
二问王兴：试点两地，其余700多万骑手呢？
从美团公告来看，将在福建泉州、江苏南通城区试点为骑手补贴养老保险。
不知道美团选取上述两个地点用意何在，但泉州、南通城区，并不在美团外卖业务量城市订单前列，可以覆盖的骑手数量只是少数。
从过往经验来看，互联网企业试点时，要么是“农村包围城市”，要么是“一线试点后下沉”。对外卖行业来说，试点或许更应该从一线城市，比如北上广深等做起。
当然，试点如何选择城市，美团肯定有自己理由。这里的最大疑问是，京东在全国给数十万快递小哥、外卖骑手缴纳“五险一金”时，美团为何要用两个三、四线城市试点？
美团虽然注册骑手有700多万，但以美团营收、利润——2024年美团营收3376亿元，同比增长22%；经调整净利润达437.7亿元，同比增长88.2%来看，赚钱速度比外卖小哥狂奔还猛，有能力全员承担购买。
美团也在公告中，高调宣称“无门槛参保”，面向全类型骑手开放，那么就意味着，骑手仍是个人参保，仍是美团外包，也不是美团给骑手缴纳。
根据美团官方数字，其外卖业务已覆盖全国超2万个乡镇，那么何时才能覆盖2万多个乡镇，700多万全部骑手？从试点到全国覆盖，美团是否有明确时间表，以及落地时间？后面是否会雷声大雨点小？
相信大多数骑手，心里都没有底。毕竟，美团反复宣传的“新职伤”商业保险，从2022年就开始试点，但现在依然有众多骑手反馈，难以给自己兜底。
三问王兴：号称无门槛，实际存在多重隐性门槛？
美团上述参保政策，广泛宣传的一个重点是，无门槛参保。是否真的无门槛？
显然不是。根据美团公告，对当月收入达到就业地相关缴费基数下限，且近6个月有3个月满足该条件的骑手，美团以相关缴费基数为基准，补贴50%的费用。
这里有两个条件：一是“当月收入达到就业地相关缴费基数下限”，二是“近6个月有3个月满足该条件”。分析来看，实际上存在多重隐形门槛。
缴费基数下限，其实是要求骑手实际收入需要达到一定水平，才能符合条件。但不同地区缴费基数下限不同，骑手在不同地区达标难度不同。
另外哪怕是在试点的泉州、南通城区，也会存在收入较低，或波动较大的骑手，可能难以稳定达到当地缴费基数下限。
然后是时间要求，近6个月有3个月满足。意思是，不是每个月都需要，但至少有一半的时间要达标，看似宽松，实则对收入稳定性要求高。当骑手某些月份因为各种原因（比如淡季、平台奖惩规则、个人原因）导致收入下降，导致无法满足三个月的要求，是否会失去参保资格？
事实上，若政策从4月开始，之前1、2、3月达标的骑手不计入考核，相当于隐性延长了等待期，增加了达标难度，也并不公平。
当然更关键的是，平台是否会通过算法调整骑手收入，比如降低单均价格、增加考核罚款，制造收入波动，导致部分骑手无法稳定达标？
这并非杞人忧天，平台算法将效率推向极致，美团制定了严苛的罚款制度。根据此前诸多媒体报道，比如那篇风靡全网的《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诸多骑手一个月因罚款被扣工资上千余元，甚至被淘汰的也很常见。
整体来看，美团所谓无门槛其实还是区别对待：将补贴对象限定为收入较高、工作稳定的“头部骑手”，而最需要保障的中低收入，兼职或流动性强的骑手仍被排除在外。
四问王兴：只上50%社保，为何骑手要自掏腰包？
医保、工伤、公积金等核心险种缺位，仅覆盖少量骑手外，美团的“灵活参保”，还有一个很大疑问：为何要骑手自掏腰包？
根据美团公告，骑手自愿完成参保登记并实际缴费，美团会予以50%现金补贴。这意味着，劳动者需要先自掏腰包购买基础保障。
有美团人士在采访中说，考虑到部分骑手对现金流有较强需求，所以要降低骑手缴费门槛。既然如此，美团为何还要骑手缴纳一半？为何不能学学京东？
要知道，京东可是明确规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京东将承担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所有成本，包括个人所需缴纳部分，确保骑手现金收入绝不会因为缴纳五险一金而减少。也就是说，骑手不用自己承担一分钱。
还有一个问题，缴费基数低意味着保障也低，骑手未来能拿多少养老金？因为美团很多的第三方承包方，是按照最低缴费标准给职工缴纳社保，甚至有的不缴纳社保，这样做的主要目的也是“节约成本”。
有观察人士称，用现金的方式补贴，其实隐藏着美团的一个算计：美团知道哪怕几百元现金，对收入不稳定的骑手，来说都是一个很大负担——灵活就业群体，自费购买社保的本就不多，因此部分骑手不会自己先掏腰包购买，那么美团也就不用承担补贴。
五问王兴：宣传参保，为何不和骑手签合同？
对企业来说，为员工购买社保的前提，是建立劳动关系。
对700万美团骑手来说，全职骑手数量长期稳定在80万人左右，绝大部分骑手和平台不存在劳动关系。通过外包或派遣方式，层层转包，美团早已将劳动关系转移到了第三方公司。
这导致美团就业并不规范化——骑手大多签订的是劳务合同，而非劳动合同。劳务合同不受《劳动法》《劳动合同法》保护，没有最低工资标准限制，不享受加班工资、带薪年休假等法定待遇，接受劳务一方通常无需为其缴纳社会保险，劳务提供者在工作中受伤或患病，其权益保障主要依据双方合同约定以及民事法律规定。
另外，第三方劳务公司可能是皮包公司，一旦出问题容易跑路，骑手权益便无法得到保障。这也是此前很多第三方劳务公司让骑手注册为个体工商户的原因，因为注册后骑手成为法人，不符合事实劳动关系判定的第一个原则，劳务公司便可借此逃避雇主责任。
所以结果是，骑手需自行承担工作风险和责任。比如社保，法律也很难强制性要求平台购买——这可能是美团以“补贴50%”方式，试点养老保险，虽然医疗、失业、工伤、生育、公积金并未提及的根本原因。
在当下，社会空前关注骑手社保问题，对美团来说，是一个调整的绝佳契机，哪怕和长期稳定的80万名全职骑手签署劳动合同，推动非正规就业劳动权益保障以及社保制度的完善。
但不管什么原因，王兴显然不想这么干，都坚决不和骑手签署劳动合同。所谓以“试点为名”，看似赋予骑手选择权，不过是将平台责任“转嫁”给骑手，通过包装让平台收获名利。
相比之下，才能真正了解到东哥为何还是东哥：逆行业惯例而行，主动和快递小哥、外卖骑手签署合同，主动缴纳“五险一金”，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观点：打破天花板VS青春饭，谁让骑手真有盼头？
值得一提的是，3月31日，京东发布了《加强外卖骑手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的倡议书》。
该倡议书提出：完善新就业形态的五险一金缴纳、职业认证等制度，为行业创新筑牢制度基石。企业合规用工，全行业推行“劳动关系确认”，规范用工责任，对全职骑手平台应直接签署劳动合同，为骑手缴纳五险一金搭建更完善的保障模式。
为此，京东将加强骑手福利，多措并举为骑手营造更安全、舒适、温馨的工作环境。完善人文关怀，通过设立子女教育基金、重大疾病互助基金等，为骑手及家人提供更安心的生活保障。丰富职业选择，拓宽转型通道，破除外卖骑手“吃青春饭”困境。提升技能培训，搭建人才培训体系及晋升通道，打破骑手职业发展天花板。
简单来说就是，京东认为外卖骑手，是一份有尊严，可以工作到退休的工作。所以，需要和骑手签署劳动合同，为骑手缴纳五险一金搭建更完善的保障模式，打破骑手职业发展天花板。
几天后，美团发布“养老保险补贴方案保障”，把外卖骑手明确规定为“灵活就业”人员。美团一位站长就解读说，骑手情况多样，共同点就是比较灵活。
问题是，对美团数百万骑手们而言，是想把送外卖，视为吃“青春饭”的灵活就业吗？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收入、社会福利没有保障，未来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尊严，不得不把外卖当成“灵活就业”？
白岩松曾在央视新闻报道中呼吁：但愿外卖平台能真诚地不把骑手当机器，而是当成人，去做真正的改变。
遗憾的是，时至今日美团仍然觉得，外卖骑手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灵活就业。作为实质性的垄断平台，却依然让骑手看不到未来希望，王兴真的该反思了。
其实让这些群体，对生活、未来有盼头很简单。在京东，超过80%的一线员工来自农村，但是从快递员到外卖骑手，越来越多的人“老有所养、病有所医”。
这一切，都源于同样出身农村的京东创始人刘强东曾多次表示，他创办京东，就是要让员工有尊严感、幸福感和成就感的工作和生活，让每一位京东员工日子过得更有希望，对未来充满信心。更重要的是，刘强东不仅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坚持去做的，并且实打实地构建了制度性的保障。
相比之下，就美团所谓“试点灵活参保”来说，看似温情脉脉，其实更像面对舆论压力的被动回应，玩的是零和博弈的数字游戏：平台将本应承担的法定义务转化为自愿参与的恩赐，更是把社会系统性保障，异化为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商业促销。
如此一来，对美团和王兴来说，既塑造了社会责任的假象，又规避了全面铺开带来的财务压力。某种程度上看，这其实也是一种“伪善”。
2019年3月，当王兴谈到美团和阿里的恩怨时，顺嘴说：“我到今天为止，仍然认为马云的诚信有问题，多年来损害了中国的声誉。”
2021年，当华为推出全新的智能驾驶系统时，王兴又说：特斯拉终于遇到一个技术实力和忽悠能力都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或许直到今天，人们才恍然惊觉：在互联网，回旋镖是来得如此快，当初指责他人有诚信问题、忽悠的人，很可能就是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