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炮台的历史,最早可查者始于清代早期的地方志书,位于大港圌山。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丹徒知县鲍天钟编修的《丹徒县志》中,即在附注舆图里圌山墩有“南砲台”的明确标注。也是在这一年,清朝才彻底击败郑明集团,东南沿海局势获得稳定。
而在此之前仅一百余年,明嘉靖中后期倭乱大爆发并波及南京。明军在圌山设置统辖战船47只、兵卒800多人的“圌山营把总”。
此时早期西式前装火炮(即“发熕”)开始普及,并大量用于舰首炮位进行实战。加之清初顺治时期,郑明舰队屡次进入长江,一路攻掠直达南京城下,江防存在现实威胁。
所以镇江地区的火炮部署,应该不晚于明天启至崇祯后(明代亦称炮台为“架放发熕厂”),早于清代。
镇江由于江河交汇的地理位置缘故,军事部署主要针对水道航运控制。除了常驻水师战船的配炮外,江岸要塞的炮台配炮更是主要以大型化为主。
由于中国古典主战火器大多为源自西方引进的产物,所以属于阶段式发展。
第一阶段(明中后期至明末)
这一时期,镇江地区涉及火炮的战争主要是明代的倭寇之乱、明清战争、清郑(南明)战争、以及一些对付民间反叛及匪盗治安的行动。
中国火药武器使用很早,但是由于没有发展出近代体系科学,加上历朝军制、政治统治术的影响,所以火器的创新应用比较迟钝。
由于明代中后期边患不断,并有愈演愈烈之势,且16世纪以葡萄牙人为代表的西方势力进入南洋,明政府有动力、有渠道获得与西方基本同时期的武器,并加以仿制。
正德、嘉靖初年,中国开始引进“火绳枪”和“佛朗机”,前者多称为鸟嘴铳,后者则多指一种早期的后膛炮。
嘉靖后期开始,欧洲较为新式的前膛炮开始传入中国,这些前膛炮,当时主要称为“发熕”或者“大铜铳”。因为当时铁铸炮技术还不成熟,所以多数的“发熕”都是铜制,其中也有少量铁炮,重量多为三五百斤。
当然,嘉靖后期也出现过3吨重的铁制发熕的特例(位于浙江定海,采用铁条分段拼接,箍套成管)。
由于最古典的熕炮多为铜制,贵为货币金属,所以在历史沉浮中大多荡然无存。
此时的“发熕”类武器,在明军操典中,打靶距离在百步左右,大约现在200米不到的样子,所以当时的火器交战距离也都比较近,装在岸上也没有意义。
镇江部署的最早期火炮,应该也大体如此,而且很可能是先在船上,随着射程威力加大,渐渐演化成岸炮。
明朝军队还有一个很规范的制度,那就是火器在配发8-10年后,必须进行淘汰更换。这是与清代几乎传家宝式的武器管理(通常使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很不一样的地方。当然,其中也与其铜制炮较多,磨损快于铁制有关。
第二阶段(明末清初至太平天国)
万历至崇祯时期,中国再次引进西方火炮,用于东南沿海防御和对后金的战争,其基本式样为“红衣(夷)大炮”,随着对威力的迫切需求,逐步有了重型化的趋势。
此时,对于火炮的表述出现一定的变化,比较大比较重的开始称之为“砲”或“炮”,而轻小型的称为“熕”“铳”。
也就是说,清代重炮(岸、舰炮)源自明代红衣(夷)大炮,而轻型炮则是由“发熕”类进化而来,此古法形制自康熙时期直到晚清新式西洋炮时代,基本不再变化。
红衣(夷)大炮一般被叫做“扬威”“神威”“耀威”“神远”等“大将军”炮或者“红夷炮”“X千斤大炮”,长度1米多到3米多,四五百斤到万斤,大小不一,口径多样,射程按炮不同,近的有效射程一二里,巨型炮最远的可以打到七八里。
比红衣炮低一等的一般是四五百斤以下的轻炮(部分为铜炮),以及前明传下来的后装炮。一般叫神威将军、制胜将军、子母炮、龙炮等,射程一般2-3里以内。
还有一种曲射冲天炮,主要是攻城用。
相对之前的炮,这时出现了如下一些变化:
1、材料开始向铁质转变,炮管复合化
先是铜体铁芯,而后出现了复合层铁管(叠层热套,类似当代的身管自紧),炮身强度增加,威力、射程、耐用性有了较大的提升空间。
2、炮弹种类开始丰富
从最早的石头弹丸,开始向铁铅弹过渡,并出现了爆炸弹、链弹、霰弹(子母弹)等,但后者这些特种弹没有普及开。
3、火炮开始重型化
因为原来的炮多为铜制,成本高昂,强度有限,所以明早期火炮多不过三五百斤,中国炮的等级低于同期欧洲炮1-2个档次,即中国重炮大多是西方的轻炮。
随着社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铸铁技术的进步,火炮开始重型化。
至鸦片战争时期,清军各炮台最大的炮可达12000斤。
4、铸炮法由泥模开始出现铁模
铁模铸造法由浙江嘉兴县丞龚振麟在1841年发明,比欧洲早30多年。大大提升了生产效率,减少了炮身蜂窝缺陷,也是中国近代不多的科技亮点之一。
此时中西火炮并没有本质区别,但是制造工艺上(欧洲开始采用钻床加工实心铸造炮身,炮膛精度、光洁度大幅提升)、铸钢质地(清军炮大多为白口铸铁、欧洲炮为灰口铸铁为多)、炮车、火药、弹丸制作(中国用泥模,欧洲用蜡模具,欧洲炮弹浑圆,中国古法炮弹是两个半圆合模在一起,形状不整)等都对中国有明显优势。
镇江在明清时期,有军械制造业和苏州军器局做配套。清康熙时期,镇江府制造过发熕炮匣和磨盘炮架,而且一造就是三四百套,可见生产能力和规模是很大的。
1962年,镇江南门虎踞桥出土了道光二十三年,由江苏理炮局监造的万斤巨炮“扬威大将军”,炮长3.45米,口径185mm。
圌山炮台在上世纪还征集到各种规格的铁炮弹样品,直径22.5-8.5cm,重量36-1.6公斤。
清顺治时,镇江象山一线为防备郑明军队,就已布置3000斤红衣炮十余门。
再考虑到镇江江面的宽度和炮位位置,镇江炮台配炮应大多以重型红衣炮、将军炮为主,镇江考古还发现有英国皇冠标记铁炮(可能为外购炮或英军遗留炮)。
还有一点是,清代镇江城防驻军为八旗军,属于核心部队。按照清中期前的章程,八旗装备的火炮,应该装备北京景山造“厂制炮”,属于中档质量,低于内务府皇家内卫的“御制”,但高于绿营配备的“局制“。鸦片战争后,各地局势吃紧,这个规定就逐渐放开,转由各省铸(理)炮局经办。
南京博物馆门口的“耀威大将军” ,铭文为道光23年(1843年),江苏理炮局监铸,重八千斤,与镇江“扬威”炮除了重量小2000斤,其它内容基本一致。
太平天国时期,中国古法火炮和西洋进口铁炮处于并用时期,老式前装滑膛炮仍为绝对主力。
第三阶段(同治光绪时期至民国)
这一时期,长江防务在太平天国战争的促进下,武器大换代。洋务运动兴起进一步推动,开始了大踏步的发展。
19世纪70年代开始,镇江炮台建设开始近代化,炮台里的古法大炮彻底靠边站。
这一时期的火炮,主要来自英国和德国。
英国:阿姆斯特朗(Armstrong)、瓦瓦司(Vavasseur)、乌理治(Woolwich)。
德国:克虏伯(Krupp)、勃休马(Bochumer)。
这些厂家(以厂家地址命名)各有特色。比如瓦瓦司的炮架技术(有专用于暗炮台的炮架)和铜弹带;勃休马的炮管制作;克虏伯的炮闩设计。他们之间还有商业合作和联营关系,相当于大品牌带着子品牌,比如克虏伯和勃休马。
上海江南制造局后来引进了阿姆斯特朗的制造技术,逐渐国产化。后期的很多阿式炮以及炮弹,就大多是上海造的了。也正因为如此,很多前清老炮才能坚持用到民国后几十年。
1874年--1880年间:圌山炮台安装:140磅瓦瓦司、120磅阿姆斯特朗、80磅阿姆斯特朗前膛炮各3门。
- 圌山附属东生洲炮台安装:阿姆斯特朗前膛炮3门。
- 圌山附属天袱洲炮台安装:阿姆斯特朗前膛炮3门。
- 象山炮台安装:勃休马后膛炮2门、克虏伯后膛炮2门、乌理治前膛炮1门、勃休马后膛炮4门。
- 焦山炮台安装:勃休马后膛炮6门、克虏伯后膛炮4门、瓦瓦司前膛炮1门、阿姆斯特朗前膛炮1门。
- 都天庙炮台安装:大炮12门(早期可能为瓦瓦司或阿姆斯特朗式)。
- 这个时代的火炮,后膛式的因为结构还不完善(闭气、装弹方便性等),不一定比前膛炮好。这个时期的炮,技术发展重点还在炮管上。
1892年--清末
这期间,局势变动剧烈,各台备炮有一定变化。
1892年,圌山加装4门230mm阿姆斯特朗炮(上海江南局制)。
1893年,象山东,安装230mm阿姆斯特朗炮2门,203mm阿姆斯特朗炮2门。
1898年,圌山各处加装5门阿姆斯特朗炮。
1898年,象山顶加装2门120mm阿姆斯特朗炮。
1898年,修建合山快炮台,安装阿姆斯特朗式150mm快炮4门。
1899年,焦山西峰加装阿姆斯特朗炮2门。
民国初年至抗战前夕
民国在一个时期内,对长江炮台防御是不重视的,其认为在新的态势下,炮台防御起不到什么作用,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二三十年代后,中日关系越发紧张,南京的防御问题也是当务之急,于是对镇江炮台还是做了一定的修整加强。期间给焦山炮台加装了2门150mm阿姆斯特朗炮。
直到抗战前,镇江炮台的在役火炮,全部都是前清在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引进的炮种,四五十岁的老爷炮。
它们口径大多在120\150\230毫米,可射程只有区区7-9公里,射速也极为缓慢,炮身运动笨拙。长江上航道弯弯绕绕,瞄准射击机会是很少的,根本无法阻挡当时的舰艇。而且一旦射失,炮弹就会炸到两岸密集的村镇码头,得不偿失。
长江下游各炮台在抗战中的功效,实际上是很微弱的。
第四阶段--抗战时期至最后荒废
抗战前,镇江各炮台隶属镇江要塞司令部。
各炮台实有作战火炮如下(均为阿姆斯特朗式):
圌山:5门120毫米炮、4门230毫米毫米炮。
象山:4门230毫米炮、2门120毫米炮。
焦山:2门120毫米炮、2门150毫米炮。
都天庙:2门230毫米炮、4门150毫米炮。
合山炮台:4门150毫米炮。
日军进攻镇江时并没有派大部队沿着长江西进,给炮台杀伤机会。而是以航空兵轰炸各炮台,陆军则自丹阳向句容运动,进而攻击南京。
在丹徒十里长山附近,日军亦分兵北向进攻镇江市区。镇江炮台火炮射向主要对长江下游,若转向西南,过市区进行超越射击,基本无能为力,日军就此避开了要塞炮火。
镇江失守后,炮台立即从一线阵地变成了占领区的后方,失去价值,驻炮台部队也只能匆匆忙忙北渡撤往扬州。
日军占领炮台后这些火炮均被其拆除运走,大多融化为钢水变成了新的武器,圌山一些前清弃置不用的古旧火炮也未能幸免。
抗战后,镇江这些要塞炮台更加无人问津,最终在时间长河的洗刷下灰飞烟灭,只剩一些极少的遗迹,告诉人们这里曾经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