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手术费需要立刻缴清，不然……”护士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我站在医院缴费窗口前，手里攥着那张缴费单，金额赫然写着“8万元”。
身后是急救室的门，门外的长椅上，老伴王红脸色苍白，靠着小儿子赵东坐着，喘息声清晰可闻。
她刚被推进急救室抢救出来，心脏病突发，医生说再晚一步都可能回天乏术。
“赵叔，该交钱了。”护士的话再一次传来，带着些许急切。
我的心揪紧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掏出手机，打开银行APP。余额480000，那一串数字出现在屏幕上，分明是那么清晰，却像隔着一层雾气。
“爸，您快点啊！”赵东催促着，他脸上的汗珠还没擦干，眼神里有焦灼和不满。
我沉默地站着，眼睛盯着那串数字，指尖却迟迟没有点下“支付”。终于，我转过头，看向坐在长椅上的王红，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们不是早就说好AA制吗？她的钱呢？”
我和王红的婚姻，是“特殊”的。
我和她是再婚夫妻。
20年前，我和前妻因性格不合分开，那时儿子赵东还不到10岁。
离婚时，我净身出户，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她们母子。
后来我一个人打拼，过得虽说不算富裕，但也安稳。
直到赵东上大学时，我遇到了王红。
王红比我小三岁，带着一个女儿陈琳，丈夫因意外去世，独自一人撑起了整个家。我们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那时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坚韧，不是普通女人能有的。她也欣赏我，说我对家庭负责，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我们相处了两年才决定结婚。婚前，她提了一个要求：双方经济独立，孩子各自抚养，家里的开销平分，婚后实行AA制。
“老赵，咱们都上过一次当了，感情归感情，钱归钱，别再因为这些事伤感情。”王红那时半开玩笑地说。
我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两个成年人，谁都不拖累谁，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婚后，我们确实遵守了这个约定。
每个月的水电费、物业费，我们一人一半；买菜做饭，她买一次，我买一次。
甚至连每年春节去两家拜年的红包，都是各自掏腰包。
刚开始，有人说我们这样不像夫妻，但我觉得挺好，省去了很多矛盾。
可这种“和谐”，终究还是被生活打破了。
赵东大学毕业后，工作一直不太顺利，换了几份工作，始终存不下钱。前两年，他谈了个女朋友，买房时跟我借了20万。虽然他答应会还，但我心里清楚，这钱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王红的女儿陈琳倒是很争气，大学一毕业就进了事业单位，结婚时，王红给她拿了10万块的嫁妆。那笔钱是她从娘家继承的遗产，我没插手，也没意见。我们的约定摆在那里：各管各的。
可渐渐地，我发现，王红对陈琳的付出远远超过了“各管各的”范围。
陈琳生孩子时，王红跑前跑后伺候了大半年，甚至为了给外孙买学区房，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
我劝过她：“孩子的事情，我们帮点力就行，别全压在自己身上。”她却不以为然，说：“这是我的钱，你管不着。”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转念一想，这确实是我们当初的约定，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我对“AA制”这件事，开始有了更多的警惕。
直到今天，医院缴费窗口前的这一幕，让我彻底陷入了矛盾。
“赵叔，手术费到底交不交？”护士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赵东站在我身旁，低声说：“爸，您就别计较了，阿姨这病不能耽误啊！”
“她不是还有自己的钱吗？”我皱紧眉头，声音有些发抖。说实话，我不是不想救她，但想到这些年来她对陈琳的倾尽所有，我心里就堵得慌。
“阿姨的钱早就给我姐买房了！她现在卡里就剩几千块，连住院费都是我垫的！”赵东的语气里带着些愤怒。
我愣住了，回头看向王红。她靠在椅背上，脸色惨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话。
“赵叔，您到底交不交？”护士再次催促。
我低头看着手机，指尖在“支付”键上犹豫了许久，最终点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走廊里坐了很久。
王红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她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走进病房时，她正靠在床头，神色有些疲惫，但看到我进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谢谢你。”她轻声说。
“谢什么？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我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些冷漠。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老赵，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可一直没开口。”
“说什么？”我看着她。
“我这些年对陈琳是偏心了点，可她毕竟是我亲闺女，我不帮她，谁帮她？”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可你想过没有，咱们两个，是半路夫妻，你能对我女儿掏心掏肺吗？就像我对赵东，也做不到像对陈琳那样。”
我没说话，因为她说得没错。
“可老赵，这些年来，我对你，对这个家，真的尽心尽力了。
我不是想占你便宜，我只是……只是希望，咱们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她的眼圈红了，“现在我病了，没钱，我也知道，你心里肯定觉得不值，可我们毕竟是夫妻啊！”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她说得没错，这些年，她确实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可我心里那点芥蒂，却像一根刺，怎么都拔不掉。
几天后，我在家翻出了结婚时我们签的那份协议。
“婚后AA制”几个字，清晰得刺眼。我拿着协议，坐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过去20年的点点滴滴。王红对陈琳的偏爱，让我心里不平衡，可我对赵东的偏袒，又何尝不是一样？
或许，我们都想用这所谓的“AA制”，来掩盖内心深处的不信任。可到了关键时刻，这一纸协议，又真的能替我们分清彼此的责任吗？
王红出院后，我主动提出了一件事：销掉那份协议。
“老赵，你……你认真的？”王红看着我，眼里满是意外。
“我认真的。”我点点头，“咱们都老了，别再计较那么多了。以后，家就是家，钱就是钱，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生活从来不容易，尤其是对半路夫妻。
我们都带着各自的过去，带着对未来的防备，试图用“公平”来维持婚姻的平衡。可到头来才发现，真正的婚姻，是互相扶持，不分彼此。
或许，我和王红的故事并不完美，但至少，它教会了我一件事：家，不是用来算账的，而是用来彼此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