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刀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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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前,俺还在报社打工,值黄金周,背起行囊瞎走,进李庄。

李庄坐落宜宾下游,长江之南,规模堪与县城比,不知是不是抗战时外省迁来的1.2万下江客,把它撑大的。

其时狼烟烽起,李庄大师云集,如今早空了。

俺抵李庄时日头正好,搁下行囊上街乱逛,不时闻猪吼,声极惨。便知正杀它。

四望,满街黑瓦重叠,白墙高耸,不辨吼声来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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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瞎猜,路口一辆三轮熄了火,驾车的大汉跳下来捣弄。瞧那货斗里,载了三头猪,不大,约莫百十斤,身形瘦长,哼哼着,眼巴巴地瞅俺。

问大汉:“是拉去杀的么?”回答是。

又问,猪还不太大嘛,杀了岂不可惜?大汉乜俺一眼,哼一声,“真要长肥了,你还吃么?”

再问,猪很聪明呢,它晓得是去杀它么?

大汉说,咋个不晓得,它心头比你还明白呢!

“那它肯定很痛苦呀!”

大汉突然大笑,说你哥子真他娘的酸呀,“它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痛苦个球!”又说,“它这一去,就投胎变人了,下辈子就该它吃人家了,你说它能不高兴么?”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胡说八道的吗?

不过,问答之间,已知李庄猪小。再一打探,果然:这里的猪以长白山或巴克夏为主,皮薄肉嫩。宰后,取猪臀第一刀之后的部位做菜,俗称白肉,是为招牌菜,据称有三百多年历史。白肉肥瘦匀称,无泡少筋,当年深受大师们的称赞。

然而今天的俺因恐三高,早不沾肥。但俺不沾,总不能扫了同行的兴呀。

于是落座于著名的留芬饭馆后,点的第一道菜就是它。

肉上来了,色泽诱人,一大盘,仅配佐料一小碟。问过伙计,才知此菜有三招:火候、刀工、调料。火候是技术,伙计不肯说。那刀工,却在配菜室里表演着,一身白的大师傅,用宽如大瓦的菜刀横切,刀过,肉落,竟薄如纸片。

佐料乍看仅红椒一碟,其实有讲究,是将七星椒、花椒、大蒜舂成糊状,加糖和麻油调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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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视周围众客,无桌无白肉。便随大流,尝了一片,果然入口即化。听到食客喊好,面色红润的老板起身抱拳致谢,说:“咱留芬的白肉不花哨,无噱头,讲的就是个实打实。”又说,“当年梁思成吃的,和你们今天一个味呢!”众客鼓掌。

俺没鼓,因只尝了一片,说不出它好歹,换言之,这也叫肉多了不识好歹。

遥想当年,肉少,无论傅斯年、陶孟和、梁思成、李济,还是董作宾、屈万里、童第周、罗尔纲等,虽声名显赫,也只能在开薪、有喜、来远客时,才敢进留芬。

如今京城有盛誉的美食家王世襄,那时在李庄还只是营造社的学生娃,要吃白肉,多在梦里。

唯一例外者,是在李庄同济大学当教授的波兰犹太人魏特,他老兄长得高胖,胃口极好,隔三差五去留芬,因不会汉话,便与老板达成默契:拍一下屁股,切肉半斤,拍两下,切1斤,双方心领神会。

可老魏哪来那么多银子?莫不是他在逃离纳粹魔爪时,细软带得特别多?只可怜这胖汉命运不济,1946年殒李庄,葬于镇边的豆芽湾。

阳光很暖和,肉很香,人很多,饭馆一片熙攘。喝着李庄特制的白洒,脑子里竟忽然冒出刚刚读到的几句诗: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的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呵呵,俺果然真他娘的酸呀!

但诗好,是林徽因在李庄写的,虽然她吃的肉远没魏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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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李庄,记忆遥远。它给今人留下的念想,那可不是白肉能涵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