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了,总要说点什么。
结果大家热议的是,为什么那么多跨年演讲不办了?
我觉得,不办了,是话题上很难形成共识。如果说有共识的话,就是许多人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
不确定性就带来焦虑,而每个人的焦虑又各有不同。所以我们不强求共识,我们要讨论的是,焦虑怎么破?
我在这段话里找到了灵感——百度创始人李彦宏在百度25周年给员工说了一句话:“走在技术的最前沿,也意味着我们要冒更大的风险,要承受高于同行的失败概率,要耐得住寂寞,要忍受别人的不理解甚至白眼,要不断试错,要知道哪一天方向走错了需要迅速调整方向,重新出发……”
简单说就是,不停的去试错,不停不歇的走下去。
另一个细节也给了我灵感,《阿甘正传》里有一个神情节——当阿甘受到熊孩子们的欺负时,珍妮在他身后大叫:Run Foreest, run!于是阿甘奋力向前跑去,随着他的奔跑,固定在他腿上的器械断裂了,挣脱束缚的他迈动双腿向前奔去,无边无际的奔走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洽和自我。
所以,当你感到焦虑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躺平、抱怨。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事,做一件有方向感,但很难做到的事。
于个人来说,这件事可能是减肥,也可能是考一个注册会计师证,更可以是任何对你长期有益但很难做的事;但当前,对于我们的国家、产业、企业来说,现在最难做的事就是强化技术创新,提高增长质量。说到底,就是依靠技术创新来走到技术的最前沿,彻底转变我们的增长方式。
这时候,焦虑就转移了,就该我们的对手焦虑了,因为他要追赶我们。
在所有的技术领域都是这样——当你走在了前面,当你强大到可以自己定义技术创新的标准时,你就不焦虑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不确定感了,焦虑就完全转移到了追赶者的身上了。
但技术创新的过程,就是一个忍耐压力和对抗焦虑的过程,它需要很坚定的心志。
所以,在真实世界里,只有少部分企业能够做到这一点,例如华为、百度,多年来一直把超过收入20%的资金投入到研发上,这样做的企业在现实中很少。更多企业选择的方式,是跟随那个从0到1的对标对象,然后想方设法从1做到100。
这样做在商业上是稳健的,但是精神上是焦虑的。因为前沿技术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不知道未来的方向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到船票。现在为什么我们对芯片的先进制程这么焦虑,就是因为此前的十年、二十年,我们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没有把先进制程光刻的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
做技术创新的事情很难,具体怎么难呢?
第一个难度,很难赌对方向。
华为可以说是中国最强大的ICT企业了,但即使华为,在选对方向上也是很难的。
我最近读到一篇文章,说的是2001年互联网科技泡沫破裂之后,华为当时认为只做通信产品未来会面临很大的风险,需要积极寻找新的产业机会点。于是华为成立了商业网络部,结果当时孵化了几十个新业务,但只有三个业务活到了今天。
第二个难度,看得见方向,看不见路径。
当年,基于词频匹配的第二代搜索体验很差,而李彦宏在美国发明了“超链分析”的专利技术,这是第三代搜索的最重要技术特征。
但是,超链分析只是一个技术方向,距离真正实现向公众提供服务,中间还要走很多路。
有很多初创企业会把这样跨时代的技术卖给大公司,利用大公司的资源来加速孵化,同时自己快速套现、财务自由。
但李彦宏决定把创新的路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来走这条路。可当他回到中国的时候,发现市场上根本找不到做第三代搜索的人才。于是,他只好招了几个刚毕业的研究生,从零开始探索。直到2003年中期,百度才做到完全基于自研技术在用户体验上正面击败谷歌。
但这已经是好的了,更难的是AI的发展。
AI从1956年在达特茅斯会议上被定义,在上世纪70年代、90年代都兴起过高潮。但是,在无数次探索失利,以及各种基础支撑技术还没有过关的情况下,这两次浪潮都悄然褪去。
从微观的角度看,这两次失败造成了多少资金的浪费,又让多少精英科学家最好的年华错付?
技术创新,如果失败,就是这么残酷。
但从宏观的角度看,如果没有这两次失败的探索,那第三次AI浪潮也许就不会发生。
失去对技术创新的敏感性和肌肉记忆,代价是巨大的。
比如微软,因为PC版的Windows的红利太丰厚了,以至于一度对技术创新失去敏感性,代价就是错过了整个移动互联网时代。
但是,微软及时抓住了云计算的机会,此后又挥师AI,一口气买下了48.5万张GPU,稳居全球第一。那么,大概率微软就不会失去AI这个周期,它又活过来了。
从今天来看,那些真正登顶技术巅峰的公司,靠的就是能扛住无数次失败,才最终具备了跨周期的生存力。
那么,有没有降低技术创新的失败率的办法呢?
有,而且不止一条。
第一条路,就是把应用推向市场,推向规模化。
《硅谷之火》里面就记载了,在IBM推出PC(PC是该产品的商品名)的前十年,美国市场上就出现了围绕各种创新架构设计的个人计算机,比如上世纪70年代就出现的Altair、Apple II等等。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千奇百怪的计算机问世,并在各种各样的方向上试错,同时又不断的拓展应用领域和应用群体的话,IBM的PC也很难出道即巅峰,成为最终定义PC标准的产品。
就像李彦宏说的那样,没有万卡集群就不会有大模型的智能涌现,就不会有这次生成式AI的浪潮;没有数以亿计的运营公里数,无人驾驶就不可能比有人驾驶安全十倍……规模化应用并积累海量的用户反馈,就是一项新技术落地成熟的最佳也几乎是唯一路径。
第二条路,不知道该怎么走的时候,就往下挖,把地基打牢。
2006年的时候,中科曙光在一个项目中发现自己的存储技术是一个明显的短板,而当时市面上的选择很多,既有成熟的商业产品,又有性能挺不错的开源产品,内部争论很大。
后来,曙光的创始人李国杰院士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会不断引进国内外先进技术,但我们的自我要求之一,就是一定要把所有的软硬件技术研究的清清楚楚,一定是要到技术底层,要把最原始的东西、最核心的东西都要搞清楚。这样才能在有问题的时候解决问题,在没有问题的时候发展自己。
曙光就是用用户需求倒逼自己,把存储这件事吃透了,这就为后来遇到合适的机会能迅速成长打好了基础,现在曙光是国内惟二拥有全自研的分布式存储底层技术的公司,在软件层面实现了100%的技术自给。
同样,百度决心投入AI的时候,距离2016年Alpha Go把AI带进公众视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更不要说大模型问世。
百度一开始就决定玩大的,若非如此,它不会在芯片层、框架层有那么早的布局。特别是飞桨这种深度学习框架,难度是操作系统级别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没有打算让百万、千万级的开发者都来使用你的AI能力,你根本没必要做这么底层的东西。
有人给我讲过一个趣闻——在非洲大草原上,狮子和羚羊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奔跑。因为羚羊若不奔跑,就会被狮子吃掉;狮子若不奔跑,就会饿死。不管你是狮子还是羚羊,你要做的都是奔跑。
如果没有把技术创新当作信仰,也就不会有这样从不懈怠的奔跑,这已经变成了一种生存本能。
再聊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企业、什么样的时代,人们才会把技术创新放在首要位置?
我觉得就是当下这样的时代。
为什么我们会焦虑?因为以工业产能为基础,以外贸为资源交换形式的大格局,现在变数很多。
我们已经把制造业做到了极致。所以,人们听到的往往是这样的——某个技术领域,因为技术封锁而价格畸高,中国的企业从跟随做起,不断迭代技术和提升产能,最后掌握了关键技术,把产业打出了白菜价。
如果只是重复这样的故事,那我们的产能再强大,也不一定能生长出足够强大的新质生产力。
因为,这样的路径,你还是需要成熟企业、成熟产品在前面引导,你可以从1做到10000,但你很难从0到1。
相反,新质生产力的核心定义,就是“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的先进生产力质态”。
不由技术革命性突破来引领、不靠产业深度转型而催生,你再强大还是和别人在一个层面卷,我们当然有大概率卷死对手,但你也得防止别人来卷你,或者用盘外招来压制你的卷。欧盟现在对中国新能源汽车课以重税,就是这个道理。
但如果你强大到了可以由你来定义技术创新、由你来定义产业格局,就不会有人来卷你;反之,就变成了别人来求你、想方设法要上你的车,跟着你去吃新的红利。
所以,我们的强大工业产能仍然是基础,但我们要有优先发展人工智能、量子计算、可控核聚变的方向感。只有在这些领域走到技术创新赛道的头部,当别人只能看见你的背影的时候,你就成了时代的首选,我们的国家也就有了进一步夯实国力的新质生产力,我们也就更有机会摆脱焦虑。
最后说一句,搞技术创新,不但需要先知先觉,还需要皮糙肉厚。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体质,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比如百度,我就发现一个规律,这家公司凡是做基于技术创新的事儿的时候,就比较顺风顺水;凡是试图去跟随潮流,跟随别人的模式的时候,大都不太顺利。
但是,这种更擅长搞技术创新,或者用低情商的话说就是,只会靠技术创新来驱动成长的企业。现在,还是太少。
所以,在有些时候,我们对技术创新驱动的企业,应该少骂一些,宽容一些。我们不能依靠统计一个企业试错次数的方式来评价一家企业,失败次数从来不能和企业的能力和潜力画等号。反而是,失败越多的企业,往往最后成功的概率越高,因为它在不停的试错,别人却在等着抄作业。
说回到2025,所有的焦虑,哪怕都是客观的、真实的,但它也是我们的一种心障。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奔跑,不断去做那些难但是有长期价值的事情,最终提升自己的境界。这是一种修炼,也是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