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中外的临城劫车绑架案：200多张肉票中，竟有30多张洋肉票

20世纪20年代的临城，就是现在山东省枣庄市薛城区，那时候已经成为著名的煤炭开采基地。不过，在1923年5-6月份，临城是整个民国乃至世界多个国家共同关注的地方——并不是因为煤炭。
小小的临城，不仅来了诸多民国大官，还有数不清的外国使节、武官以及北京、天津、济南甚至南京、上海赶过来的大报记者们，令临城百姓大开眼界。
因为这里出了一桩惊天大案，而这起案件还要从津浦铁路说起。

从1908年6月开工建设，到1912年11月全线筑成通车的津浦线，是20世纪10-40年代连接南北的大动脉，现代很多战争主题的影视剧比如血战台儿庄、淮海战役等等，经常能够听到里面提到这条铁路线。
津浦线北面可以到达天津、北京；南面可以到达南京、上海（通过转火车、公路、坐船都可以），所以很多外国人也会经常乘坐这条线的火车。
而津浦线的临城（枣庄）站，它的上一站是滕州（山东）、下一站是徐州（江苏），这是一个类似三不管又三都管的地带。

1923年5月6日凌晨2点多，一列由浦口开往天津的特别快车慢慢悠悠的向临城方向开过来，没办法，受技术条件限制，那时的火车时速也就几十公里而已，车上的旅客大都还在睡梦中。
当火车行驶到沙沟至临城段时，由于铁轨已经提前被人为破坏，所以机车、邮车、三等客车等一齐出轨倾覆，旅客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并且发现：“我们的火车车速不足每小时10英里，我留意时已是凌晨3点20分。我将头探出窗外，环顾那伸向山东茫茫群山中的窄长山谷，并未发现有什么车站。突然，响起一声手枪声，继而又传来一串射击声……旷野里似乎布满着带枪的男子，他们一边胡乱地放枪一边朝火车奔来。”

这是亲历者美国记者鲍威尔在回忆录中，对事情刚刚发生时的描述，而旷野中那些胡乱放枪的男子，他们的真实身份是来自抱犊崮一带的土匪，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他们的大寨主，时年25岁的孙美瑶。
孙美瑶等人带领土匪们一面抢劫财物，一面清点并绑架了车上的所有中外旅客，一共200多人，其中外国旅客共计39人——那时绑匪把人质称为肉票，如果人质是洋人，那就是洋肉票。
听到有这么多的外国肉票，孙美瑶等匪首异常高兴，他们认为自己想到的东西，很快就会如愿以偿。
土匪们就要撤离、返回抱犊崮的时候，孙美瑶的叔叔孙桂枝提醒侄子，先把4个外国女乘客给放了，目的是向当地官府带话。

绑票的目的就是要提条件，没人带话，又怎么谈条件呢，那时候可没有手机，所以索性放出4张洋肉票，既少些累赘（土匪们还要带着这些肉票返回抱犊崮），又能把自己提出的条件带到。
当这4个外国女乘客互相搀扶，步行到临城站后，把土匪们的条件说了出来——身为土匪，他们居然不提赎金，因为他们的条件实在太特殊了：
1、官府立即将抱犊崮围一带的官兵撤出三十里以外。
2、官府同意收编抱犊崮一众人等为官兵的一个旅，由孙美瑶出任这个旅的旅长。
3、马上为抱犊崮补充枪支弹药。
听完之后，临城站顿时惊慌失措，这可是牵扯大批洋人的劫车绑架案，古往今来，真的是头一遭，于是立即向山东督军府、山东省主席发报。

这些外国肉票来自近10个国家，包括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比利时、丹麦、罗马尼亚和墨西哥等等，可以想象，如果消息传播开来，其中一些列强国家将会如何对北洋政府施压呢？
可是这件事根本瞒不住，不仅仅是因为这件案子实在太大了，而且外国人质中还有一位特殊人物：上海《密勒氏评论报》的记者鲍威尔。
鲍威尔也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记者身份，大大方方承认后，立即引起了孙美瑶、孙桂枝等匪首的兴趣，经过鲍威尔本人介绍，土匪们发《密勒氏评论报》可不是一般的民间小报。

这家报纸是由当时美国《纽约先驱论坛报》的驻远东记者汤姆斯·密勒，在1917年6月9日于上海创刊的一份报纸，而且具备较大的威力——因为它一半以上的发行量都是在海外，读者中有许多海外外侨。
另外，就算是在上海，《密勒氏评论报》也是当地政界和知识阶层经常阅读的报纸，一些大学和中学甚至还会把这份报纸当成练习英文的教科读物。
总之，《密勒氏评论报》在当时是有较强的影响力的，尤其是在上海的富人阶层以及部分海外华侨群体当中，很容易就会将这次劫车案的消息传播到世界各地。

于是孙美瑶和孙桂枝立即要求鲍威尔写一封洋文信件，信上说这些旅客除华人外，还有属英、美、法、意、墨诸国之侨民数十人，并且警告官府，勿追击太急，致不利于被掳者之生命。
然后孙桂枝让所有外国肉票都在这封信上签上自己的姓名和国籍，如果没有这封极有分量的洋信，又怎么能跟官府谈条件呢。

即便最后整个事件暂时了结，孙美瑶和孙桂枝等匪首仍然强调自己也是受害者，是被官府逼迫的。
1923年初，北洋政府已经发生了变化，以曹锟、吴佩孚为首的直系军阀，先后击败皖系、奉系，掌控了政府大权，尽管台上暂时还是黎元洪担任民国总统，但实际发号施令的却是曹锟、吴佩孚等直系大佬。
这一年曹锟下令重点剿灭直隶（河北）、山东一带的匪患，打几个漂亮的剿灭战，给自己和自己的将来增光添彩。所以，已经盘踞枣庄抱犊崮一带多年、号称聚众上万的孙美瑶一伙土匪，就成了首要目标。

当时并不只有东北有“胡子”，山东、直隶一带都有，尤其是山东、江苏、直隶（河北）一带，1918-1920年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饥民一多就会有大批落草的人。
而孙美瑶一伙土匪之所以能够成为首要打击目标，是因为他们有两条跟其他土匪不一样：首先，他们都还留着辫子，表示对大清朝的怀念、对民国的唾弃，这可是能够上纲上线的严重行为。其次，他们自称山东建国自治军，兵马多达五路、人枪号称过万——其实只有1000多条枪，当然这是后话。
之前孙美瑶的哥哥孙美珠自称五路联军总司令，1922年孙美珠被击毙后，时年24岁的孙美瑶便被推举为总司令，也叫大寨主，而他的叔叔孙桂枝则成为老寨主。

1923年4月，抱犊崮一带遭到官军围剿，残部纷纷退到抱犊崮山上，准备固守。
焦头烂额的孙美瑶自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长吁短叹、坐困愁城。

如果按照事后官方的记载，是孙美瑶的一个得力干将郭琪才提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干一票大的。
郭琪才的计划是，这里距离津浦线极近，那条线上经常有外国人乘坐，索性从火车上绑架几个外国人，逼着官府跟咱们谈条件，到时候不仅可以解除抱犊崮之围，甚至还可以被官府招安，摇身一变成为官军。
孙美瑶听后眼前一亮，再加上叔叔孙桂枝也默许，于是就发生了1923年5月6日凌晨劫车绑架的事情，只不过连土匪们都没有想到，这一趟竟然有39名外国人即39张外国肉票，其中还有大报纸的记者。
事实上，这起案件的受害者，首当其冲的是外国肉票和本国肉票以及他们的家属。而孙美瑶和孙桂枝等匪首说自己也是受害者、是被逼无奈，完全是巧言令色、信口雌黄。

另外，还有一位极为特殊的直接受害者：远在北京城中、坐镇北洋政府的曹锟。
要知道，1923年的曹锟等直系军阀不仅在军事上大获全胜，而且已经架空了时任总统黎元洪，志得意满的曹锟正在积极拉拢内部人、不断向各个帝国主义列强示好——他也想当民国大总统。
临城劫车绑架案一出，曹锟暗自叫苦，心知不妙。
当然，事实上也是这样。劫车案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北京、天津、济南、南京、上海等地的外国使节，纷纷要找曹锟，强烈要求和平解决此事，务必保证外国肉票们的安全，否则……
曹锟倒是不怕威胁，但如果处理不好，这些列强当中，有些是对曹锟承诺过支持他当总统的，而且还愿意出钱出枪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曹锟也觉得自己躺枪，生怕临城大案打碎了自己进阶总统宝座的美梦。

从1923年5月15日官府与土匪第一次正式谈判，到5月26日，双方已经进行了多次接洽，总得来说双方根本谈不到一块儿。
孙美瑶、孙桂枝等匪首既想脱离包围圈、得到招安和改编，又担心一件事：官府背约，秋后算账。这可真的活生生发生过。
1919年也是这一带地区，当时官军旅长唐天喜以释放肉票、既往不咎为条件，曾经收编另一股土匪。

当土匪们满心欢喜、缴械下山后，当初善解人意、有求必应的旅长唐天喜突然变脸，声称从未与土匪达成过任何盟约，然后就把17名匪首和骨干人员全部处以极刑示众。

这次负责与抱犊崮土匪谈判的，是时任山东督军田中玉等地方大员。如果不是迫于北洋政府的压力，田中玉根本不想和平解决，更以与土匪谈条件为耻辱，按照他的想法，直接几排炮击之后就冲上抱犊崮了。
双方陷入暂时的僵局，就像互相瞪眼的游戏一样：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失去主动权。
最终还是孙美瑶等人沉不住气，因为山东督军田中玉在没有跟土匪打招呼的情况下，于5月26日下令重新合围抱犊崮。
而且田中玉还别出心裁，派了一架飞机绕着抱犊崮投下大量要求土匪放下武器、释放人质的传单，这让从没见过飞机的土匪们吓得胆战心惊，纷纷找到孙美瑶、孙桂枝等人，要求老寨主、大寨主尽快想个万全之策。
于是土匪们的条件变得很简单明了：官军解围撤退；给两个旅的编制招安。官府一看这条件，瞬间明白主动权回到自己手中了，回复更简单：先释放三分之二的外国肉票；编制不看人数只看枪数，有多少条枪给多少个编。
一直到1923年6月2日，各自心怀鬼胎的双方，终于谈妥了。

孙美瑶等匪首不仅又释放了一部分外国肉票，而且还来到临城签订了和平条约。然后官府派人到抱犊崮清点实际人数和枪支，结果发现号称拥有五路大军、至少上万人枪的抱犊崮，全部人数只有3000多口，其中有枪的还不到1200人。
不过暂时仍按照双方签订的和平协议，无论男女老幼都发给免死证。有愿意跟随孙美瑶等人前往临城接受改编的，可以；有不愿入伍的就缴械遣散，也可以带走山上的资财。
1923年6月12日，最后一批共8张外国肉票全部释放，这场历时37天、涉及多个国家；既轰动世界，又令北洋政府担惊受怕的劫车绑票案终于落下帷幕。

外国肉票成功获救，那么本国肉票怎么样了呢？这事多亏上海《密勒氏评论报》记者鲍威尔。
因为鲍威尔得到了土匪们的许可，在被绑架期间可以随时写事件的经过、山上的生活等等，而且土匪们还会帮他把稿件送下山，再由山下的官府以电报形式发往上海登报。
鲍威尔看到土匪们对外国肉票格外优待而对本国肉票视为“废票”，虐待至极、令人发指，所以鲍威尔会用英文进行稿件的撰写。
结果终于让国人知道了抱犊崮山上的实际情况，便一起大骂北洋政府只顾外国肉票、不管本国肉票，山东地方官府这才不得不多次要求土匪们善待本国肉票，否则不予和平谈判。

孙美瑶等土匪们最终接受招安和改编，于1923年6月27日被改编为山东新编第11旅，在临城附近的郭里集一带驻防。
孙美瑶终于当上了梦寐以求的旅长；孙美瑶的叔叔孙桂枝成为旅部的军需长；第11旅下辖两个团由原来的土匪骨干郭琪才、周天松分别担任团长。
不过孙美瑶的梦只做了不到6个月，自己和几个骨干就中断在一场鸿门宴上。
1923年12月19日，新任兖州镇守使张培荣以刚刚赴任、特意慰劳第11旅为名，在枣庄的中兴煤矿公司摆下宴席，邀请孙美瑶、孙美松兄弟等人，酒席间一声暗号，孙氏兄弟等多名土匪被当地击毙。

看到这里，细心的朋友们肯定发现少了一个人：孙美瑶的叔叔孙桂枝哪儿去了？
老奸巨猾的孙桂枝凭感觉认定宴无好宴，所以借故没去。而且他还派人悄悄在中兴煤矿公司附近观察，当里面传出枪声时，孙桂枝便很快收到消息，带着多名心腹溜之大吉。
后来孙桂枝带着残部继续在鲁南山区一带游荡，有时占山为王，有时逃亡流窜，多地官府总也抓不住他，只好罢了。
很明显，能够想出围魏救赵、绑架洋人的，肯定不是孙美瑶，也不是他的军师郭琪才，而是孙美瑶的叔叔孙桂枝。
多次代表土匪跟官府谈判的周天松，身边也总有孙桂枝跟着，暗中指挥。所以，这场惊天巨案的罪魁祸首其实并不是孙美瑶等人，而是最终仍能逍遥法外的孙桂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