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年底,都是深陷债务的供应链上下游公司最难过的日子。帮助它们解决资金问题,近年来也成了一门有利可图的生意。
和那些恶意的“老赖”不一样,供应链上下游公司的债务纠纷有自己的独特性。在职业催债人李功文(化名)眼里,他们通常既是债权人,又是债务人,因为下游拖延付款,无法支付上游供应商,结果导致一个链条上的公司陷入资金困境。
他最喜欢处理的是这类纠纷。他会往上追溯,和一家家供应商签合同,一直追到欠款的源头。当把最源头的钱追到以后,一级一级还下来,一次就能解决两三家公司的债务问题。
这是他遇到的最理想状况了。过去两年,他周旋于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双业务线,他发现很多人应对债务的方法都是错误的,比如以贷养贷,结果导致自己的贷款滚得更大;又如以房抵贷,结果陷入房价下跌带来的困境:再贷款额度大打折扣,债务漏洞无法填补。
“债务像个无底洞,越惧怕它,慌不择路,越会被它吞噬。”他说到。与过去的催债员不同,李功文感到自己像个交警,在资金拥堵停滞、万辆汽车鸣笛的焦躁路口,试图探出一条路来。
以下是他的自述:
01
年底了,忙得不可开交
临近年底,登门求助的人变多了。
我是一名85后,在深圳闹市区开了一家公司,专门周旋于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每日和钱打交道。外界有时称我们为“职业催债人”,其实我和他们还不太一样,我是通过合法的方式,替那些追不回款的老板和走投无路的负债人协商出最优的解决方案。
他们会来我的办公室喝茶协商,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通过电话和我联系。近几个月,我们越来越忙,债权单子逐月递增。11月业务量可能有200多单,12月已经接了300单。
我们这行没有休息日,客户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间工作。有时候我要在办公室和客户聊整整一个上午,而手机会一直响个不停,我不得不多线处理。最忙的时候,我有三部手机,分别对应三个微信号,随时切换着处理工作。
元旦节假日仍在正常接单
来找我的,几乎都是走投无路的人。他们的身上背负着各种各样令人唏嘘的故事。有的是身家曾经上亿的建筑工程老板,因为一个工程拖欠款导致半辈子的财富都赔了进去;有的是曾经把产品卖到美国的大老板,却连一日三餐的饭钱都付不出;还有在日本欠款29万担心春节无法回家过年的年轻人。
因为涉及客户隐私,我也不好指名道姓。我印象深刻的有60后王老板,去年在广西南宁接了一个工程,但活干到一半,被甲方踢出了局。没有任何明确的文书验收工程进度,他核算下来,有1000万的工程款没拿到手。
但是当初为了做这个项目,他把自己的房子抵押,都投入了进去。结果抵押到期,还不上钱,银行到法院直接把房子强制执行了。他早期做项目积累的财富几乎见底了。
王老板也是想尽一切办法无效后,今年11月来找我的。他没读过书,缺乏法律常识,在投诉无门时,甚至一气之下,想过要叫几个工人站到工地楼顶去闹事。
我非常理解他的心理,但是现在现金流都很紧张,闹事并不是办法。还有一位做灯饰的工厂老板,产品主要出口美国。后来因为国际局势变动,他的订单全没了,转内销重新打开市场并不容易,产品一时滞销,之前的投入和成本全赔了进去。
这个老板负债200多万,欠了前端供应商的钱,中间还用个人名义贷款,填公司的窟窿,给员工发工资。现在公司已经倒闭,连仓库里的设备也被用来抵押贷款了。
刘老板的处境比我想象得还要惨。后来和一个做贷款中介的朋友聊天,我才知道刘老板连日常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经常打电话跟贷款中介借个三五百元,但只能给他现金。原来是因为他成了失信被执行人,所有支付通道都被冻结了,钱一旦进入支付宝、银行账户,就会被法院划走。
不过,刘老板并不想失信。他每赚到一点钱,就立马还给那位贷款中介,所以一直靠着这点信用,能再借到一些钱,维持日常生活。
每个人都不容易,所以在帮人催债的同时,我也接债务人的生意。对于债务人来说,我的工作很多时候就是要安抚情绪、缓解他们的压力和焦虑。
上个月,有个客户半夜一点多打来电话,声音很沮丧,说接下来的一周,有四五个还款日。但他实在没钱,能借钱的地方都借了,个人征信也已经贷不出来了,他感到要崩溃了。
这个客户在日本上班,欠了一个平台十笔贷款,一共29万,每一笔贷款的出资方都不一样。面临逾期,他除了不知所措,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逾期是否会导致不能坐飞机,影响他回家与亲人过个团圆年。
深夜找来的人,我明白其内心面临的煎熬,对他来说可能只差最后一根稻草了。我陪他聊到半夜两点多,给他做心理疏导。我告诉他,一切都建立在他生存的基础上,首先保障基本生活和家庭的正常运转。接着告诉他逾期可能导致的最坏结果是什么,在此基础上,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努力。
还有一对杭州夫妇,两夫妻在杭州做会展展架生意,疫情期间,会展没什么业务,就没了现金流。这导致他们生活遇到极大问题,供应商的钱、跟亲友借的投资公司的钱,慢慢都付不了。为了公司的周转,两人把房子抵押,不断地拆借网贷和信用卡,逾期后继续拆借。债务从一开始的120多万很快滚到了190多万,在拆借过程中产生了70多万的手续费。
他们两人,信用卡和网贷竟然一共借了32个平台。我听到后非常震惊,连我这样专门做债务工作的都不知道,有些打车平台、招聘平台还有借贷渠道,他们通过这些冷门平台都贷款了不少。也因此,他们每天提心吊胆,每个平台一天至少打3个催收电话,意味着他们一天要接100个催收电话。如果不接,催收电话会翻倍打来。
他们虽然破产了,但还会借同乡的工厂接一些业务单子,试图维持一些赚钱能力。他们出去谈业务的时候,催收电话不断骚扰,影响了正常生活的运转。一旦在重重负面压力下失去了赚钱能力,就什么都完了。
今年五六月份,他们撑不下去了,最终找到了我。我每天给他们夫妻二人轮流打电话聊一个多小时。我告诉他们赶紧停止靠拆借保征信,“以贷养贷”只会让债务越滚越大。他们担心的征信会影响子女上学工作的问题并不会发生。在这个认知的基础上,我协助他们向一些平台申请了延期。
债务像个无底洞,越惧怕它,慌不择路,越会被它吞噬。
02
“三角债”把多家企业困住了
做生意风险很大,保住现金流是公司的生命线。
认识到这一点,也是因为我也吃过现金流的亏。我过去做了四五年电子贸易,经历了2018年的小客户跑路和2019年的大客户公司倒闭,导致我公司资金断裂,直接干没了。
这一次教训不仅让我把过去积累的600万资产全搭了进去,而且直接退出了贸易行业。当我和周围有类似经历的老板交流时,突然发现商机,于是两年前和朋友合伙开了现在这家公司。
一般而言,针对未起诉的案件,我们协助双方进行协商和诉前调解。对于已经难以执行到位的终本案,我们会去调查老赖是否恶意转移资产逃避债务,再申请执行回款。
这几年,整个市场的流动资金都不多。我看到的是,企业之间的三角债,把大家困住了。可能一个循环下来,几十万的资金就能解决五六家公司的债务问题。有些公司可能身处一个闭环里,但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
我的客户中有一个代加工厂的老板,他做电子主板的半成品,发给另外一家公司做组装。他要采购电子元器件,但他的代工款没拿到,也没办法把电子元器件的钱付给供应商。
债务人有时候也是债权人。每当这种时候,我们给一家公司追款,会不断地向上追溯。当往上追溯要债时,对方说别人欠它的钱也没给,我就跟它也签一份合同,再继续往上追溯,一直追到欠款的源头。当把最源头的钱追到以后,一级一级还下来,一次就能解决两三家公司的债务问题。
好在目前国资委在带头做一些清债行动,帮助一些企业垫付资金。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钱要放到市场上去,市场上没钱的话,所有行业都转不起来。
在珠三角,找我做业务的企业,最多的是制造业,大概占了我们业务的八成。这和珠三角的经济发展特色有关,这里是世界工厂,制造业企业林立。一般制造业利润只有5%左右,假如100万的标的,利润可能只有5万块钱,只要有一笔款结不到位,整个工厂很容易被拖死。
其次就是建筑业,工程款很难结。而且建筑类的证据链不全,市面上普遍的现象是,投标的公司不干活,都是一级一级分包出去,第二级第三级分包不一定有完整的合同,而且工程进度没有完整的文书认定,这就导致包工头很难靠诉讼维权。
建筑类行业尾款都是等验收之后才能结算,如果承包公司资金出了问题,就卡着没有验收这一点,不付尾款。有时候,他们称今年的年度款已经用完了,要等明年。实际上,他们只是想要一些回扣,不然为什么要现在给你盖这个章?这个行业一向如此,只是这几年变本加厉了。
而很多时候,真正的利润就在尾款里。前期,包工头可能自己垫资,一个工程结不到款,就没法接下一个工程,手底下的人就没活干。
在三角债的循环里,大家都没钱。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感到这几年追款越来越难了。以前追款,如果公司现金流有问题,面对要被起诉的情况,也是会跟朋友周转一下把钱还上的。但现在,即使拉下脸面跟朋友借钱,都没人愿意借,风险太高。
我接手的单子,如果是终本案,追回比例并不高,只有10%左右。至于没有终本的案件,经过评估接单后,追回率有90%多。
这个比例在行业内算很高的。但这也是因为我了解如今的现状,所以风控做得非常严格。以前我们接单会看企业是不是正常经营,现在会更谨慎地查询企业涉及多少经济案件,是否有履约能力,如果对方公司涉诉案子多,经营异常,法人也是失信人,我们也没什么接的空间。
在一系列评估后,很多找来的业务,我们可能要拒绝掉1/3。
03
房抵贷到期,他们急了
虽然追款难,但好在找过来的单子越来越多了。在近期的工作中,我能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新年给很多负债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有人找到我时,特意询问催债人会不会过年到家里催收,亲朋好友看到,可能议论纷纷,毕竟在老家,他们都是“在外面混得不错的成功人士”。他们的诉求很简单,希望在被堵门讨债之前,能够和债权人协商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还款方式。
前来咨询的债务人,负债繁多,征信信息达1000多页
而那些债权人,境况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他们找来时,刚见面就能一眼看出对方是个大老板。但一坐下来聊天,几杯茶下肚,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全都有吐不完的苦水。
有的人房子已经断供几个月了,这种单子我不会接,因为能判断出他们已经没钱了,连基本服务费都付不出来。还有一些人,让我帮忙追款300万,但他可能欠第三方500万。这钱追回来也是被法院直接划给他的债权人,我一分钱也拿不到,这种单子我也不会接。
这些企业主,当他们找到我的时候,一般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去解决问题,但这些办法最终将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比如他们几乎都会选择的一个纾困路径——房抵贷。
疫情期间,很多企业主被欠了钱,资金链断裂,他们把房子去做抵押贷款,给工人发工资。房抵贷基本是三年先息后本,过去每个月还利息可能还还得动,但三年过去了,今年很多人到了要过本的期限,这时面临的却是房价进一步下跌。
这意味着,他们把本金还回去,同样的房子却没有办法再贷款到过去同等的金额了。比如之前能贷款1000万,现在可能只能贷出来几百万,缺口根本填不上。
如果企业主拿不出钱还本金,就只能等着银行起诉。按照流程,法院要拍卖房子,第一拍是在评估价格基础上7折起拍,基本流拍,第二拍在7折价格基础上再打8折,折合下来5.6折。也就是说1000万的房子以560万低价拍卖后,中间还剩400多万的差价,依然是压在企业主身上的沉重债务。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们要债再急,一拳怒气也只能打在棉花上。很多企业主为了快速回本,只能放弃一些东西,做出一些让步,比如抹掉利息,或者先收一部分钱。甚至有人会在自己的公司给债务人安排一个职位,给那位曾经合作的老板提供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待遇不错的薪资,然后将这薪资扣除一部分,用来填自己债务的窟窿。还有些债权人,会要求债务人跟他合伙,把自己之前行业里的渠道引过来,创造更大的利益价值。
他们只能死死咬住能够把握的这一切。毕竟,当市面上现金流不多时,谁掌握了现金流,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做了两年多债务调解,在办公室的茶桌上,我看到人们成了债务的奴隶,我遇到过双方互相谩骂、拍桌子,甚至摔杯子的情况,但人们情绪再激动,也努力克制着防止发生肢体冲突。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没有人会是真正的赢家,但他们必须找到一条路径,把损失最小化。
上面提到的刘老板现在就蜗居在城中村出租屋里,靠打一些零工还债。他每天早上6点多,骑个电摩从各个小区搭客送到地铁站,每单赚几块钱,早高峰过后,他会赶到附近工厂去打螺丝。到了晚上下班以后,摆地摊。一人打三份工,一点点还债。
这种诚信和韧性让我很佩服,即使落魄了,也还保有人格尊严和不气馁的精神。
来源:极速财讯,凤凰网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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