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圆桌派》第七季中,窦文涛提到好友许子东曾发给他一篇题为《当窦文涛已成往事》的文章,玩笑间,多少萦绕着对黄金年代已逝的失落。人文节目的忠实观众仍是少数——评论数比不上家长里短的综艺。但在2024年,人文类节目依然占据着豆瓣高分排行的前几位。《十三邀》的齿轮已经转到第八季;《第一人称复数》第二季仍在收获好评,它们的评分都稳定在9分以上。
谈论“我们为何需要人文类节目”,容易落入陈词滥调。但总还有人需要人文类节目。
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在对谈集《将熟悉变为陌生》中谈道:“今天,我们要求个体来解决那些迄今为止一直由政府、国家和共同体解决的问题。”
过去的经验已然失效,从哪里去找新的解决方案?哲学、社会学、心理学、佛学,也许是人们寄望的出口。而对人文类节目来说,及时捕捉这种大众情绪,呈现时代思潮的变化,既是一种市场行为,也是出于创作者的困惑和自觉。
我们需要精神icon
“综n代”往往难以逃脱口碑下滑、虎头蛇尾的结局,《十三邀》似乎是一个反例。尽管2016年第一季首播时反响平平、“十三不靠”,但节目仍一年一季、风雨无阻地做着。到了“七年之痒”的时候,它反倒展现出“封神”的趋势。最新的第八季,豆瓣开分9.5分,领先于2024年一众人文类节目,有网友在评论区留言“我终于接受了许知远”。节目中那些曾以智识点亮我们的嘉宾——陈嘉映、仁科、贾樟柯、陈年喜、蔡皋、黄灯、林小英、陈晓卿等,亦以节目为契机,与公众进行了交流。
很难说是许知远变了还是我们变了,大抵是两者皆有。从节目内容上看,行动感增加了——上一季被UFC选手李景亮“锁喉”之后,许知远这次又跟着芭蕾舞舞者谭元元跳起了《四小天鹅》,感受“像螺旋桨一样飞”的幻觉,然后如所有人预期的那样,笨拙地摔倒在地。
(图/《十三邀第八季》)
对话也变得更具体了——过去被不断吐槽的知识分子姿态,拿腔拿调、掉书袋的提问还是会在某些时刻漏出来,但逐渐被理解为一种许知远式的“真”。对话中出现冷场、尴尬、无措,总好过拐弯抹角和粉饰太平。
为什么对话和辩论对社会如此重要?第八季第七期中,许知远向哈佛大学政治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抛出问题。桑德尔回应道:“这是我们去定义什么是公正和共同利益的方式。我们必须去发问,到底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美好的社会,美好生活的含义是什么,我们应该培养什么样的公共美德。”
无独有偶,2024年上线的七集纪录片《解释鸿沟》同样强调对话辩论,强调发问而非回答。2021年起,《十三邀》前制片人、导演朱凌卿开始跟拍中国当下最接近“哲学家”称号的人——陈嘉映,记录下他与学术同仁、好友、学生的思想交流和日常精神活动。
非哲学专业的观众很容易迷失在“机制解释”“物理主义”“钵中之脑”这些术语之中,尤其是当对话以碎片化的方式呈现时。但没关系,《解释鸿沟》已足够唤起人们对久违的公共辩论的怀旧情绪:课堂上、饭桌旁,人们随时随地开始讨论一些“无用之事”,主张、反驳、你来我往,不论长幼尊卑,不为说服谁,只为即事穷理。
《解释鸿沟》的本意也从来不是教授艰涩的哲学内容,就像《圆桌派》第七季试图让人们重拾“面对面聊天”的热情,主持人窦文涛与新朋老友一道,从“变老”“照护”侃到“回望”“悲喜”。
(图/《解释鸿沟》剧照)
可聆听再多对话也无法代替对话本身,正如《解释鸿沟》中无数场辩论的一个表达——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哲学系教授叶峰说:“人到哲学来,多半都是因为一种情绪性的需求,或者是寻求安慰、寻求鼓励、寻求提升能力,极少有人是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或许我们只是需要某种精神导师,来确认、解释汹涌而来的意义危机,然后再以全新的力量和勇气,迈入真实生活。
当女性拿过话筒
2024年,女性的身影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种人文类节目中,打破了男性制作、男性主持、男性对话的垄断局面。
要论本季《十三邀》最动人的片段,莫过于张赞英一句真情流露的话语:“如果有来生的话,我绝对走我自己的路。”在许知远与植物学家曾孝濂对谈之余,曾孝濂的妻子张赞英也被邀请接受访问。大半辈子为丈夫事业牺牲、困于家庭琐事的她,终于有机会“附带”说出满心委屈。
“我这辈子困在这地方,想走,哪儿也走不了。我也想出去看看啊,我也想出去走一走啊。”张赞英话语间的怨憾,与同于2024年上映的电影《出走的决心》相呼应。
(图/《出走的决心》)
除了作为名人的妻子,或是点缀的配角,更多女性正以主角的身份走向台前,带来新鲜的故事。
暌违五年,媒体人周轶君执导的教育纪录片《他乡的童年》第二季于2024年面世,在豆瓣收获9.4分的高分,超越第一季。
跟随镜头,观众能看到新加坡最“卷”的精英教育和这个国家对特殊孩子的制度性接纳;能看到德国老师如何教孩子面对性和过往的战争历史,以及他们所探索的高质量双轨教育的可能性;也能看到5岁的法国孩子学习哲学的画面、新西兰“孩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学习如何玩”的教育理念;还能看到,在泰国陪读的中国家长“用自己的20年,换孩子的40年”……
《他乡的童年》因周轶君为人母时的困惑而诞生。尽管将“育儿责任”视为女性私事的社会观念正在受到动摇,但关心孩子或者说关心广义上的“下一代”,几乎仍是某种“女性自觉”。
(图/《他乡的童年2》剧照)
在同样迎来第二季的谈话节目《第一人称复数》里,“母亲”和“女性”则不再是周轶君身上最显著的标签。“我们”是一个复数表达,但每个人终究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在群体中仍然是第一人称,这便是“第一人称复数”所蕴含的意思。
初次试水的第一季节目中,尚有诸如性骚扰、职场转型、影视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这些过往女性节目时常谈及的女性议题。而在新一季节目里,话题变得无关紧要,女性视角无须局限于特定框架,女性亦无须感到任何“女性表达”上的负担,她们可以摆脱身份的桎梏,自由开启一场对话。
“人”主宰了内容——周轶君对90岁高龄的艺术史学者徐小虎很感兴趣,便极力争取约她录制了第一期节目“大人笨”。闲谈之间,女性的声音和视角自然浮现出来:西溪水畔的摇橹船上,徐小虎说起自己梦到重庆歌乐山的松树和杜鹃花,又想到虚伪都市里假的言语、假的忧郁,便向月亮许愿“永远不要超过12岁”。
以往“比起说更喜欢听”的周轶君主动拿过了话筒。无独有偶,一直遵循“古典主义新闻准则”的主持人陈鲁豫也正试着自我表达。于是,我们有幸见证了更多“中女偶像”的出现。她们见多识广却不卖弄才学,独立坚韧而又柔软包容。
2023年起,陈鲁豫开始担任《岩中花述》——一档被称为集齐“人类高质量女性”的播客访谈节目的主持人。2024年,她与心理咨询师张春、律师詹青云、哲学博士陈果的几期对话,都在小宇宙平台收获了“50万+”的收听量。
离开电视荧幕,在“另一名女性面前”,陈鲁豫放心地敞开自己,分享读过的书、喜欢的电影,讲述共同的生命经验和内心世界,并将这种精神力量传递给更多女性群体,让听众在寒冬中不再彷徨。
编辑 Felicia
运营 Hallucinog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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