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著名当代艺术家徐冰在成都迎来了自己的“年终高峰期”。

12月20日,他在西南地区的首场大规模回顾展《徐冰:有问题就有__》在成都市美术馆B馆开启;21日,大展的平行展“艺术手制书 ”在玉林的白夜花神诗空间开幕;22日下午,徐冰又在白夜举办了主题为“手制书与文学”的讲座与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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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

陪伴他一同“降落”在成都的,还有一只长达31米的“超级神兽”——巨型装置作品《凤凰》。

让“垃圾出现璀璨的感觉”

《徐冰:有问题就有__》是成都市美术馆今年推出的第三个中国当代名家个案重磅大展。创作时间跨度超过半个世纪的80余件作品,在超2万平方米的展厅空间里一一铺陈,让观众们近距离看到代表徐冰艺术生涯各个时期的经典之作。

在这些作品中,既有徐冰早期的代表作《天书》,也有他最新的作品《墙与路》——从1990年在北京拓印的长城砖,到2024年在罗马拓印的阿皮亚古道,两组作品并置,从空中到地面,从东方到西方,用轻薄的纸张为厚重的砖石留影,映照出古老帝国的往日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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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与路》(局部)

在徐冰“包罗万象”的创作范畴内,有一件独特的作品,始终在不断生长。这就是那只诞生于14年前的“凤凰”。

2007年,徐冰回到中国,接受了一项公共艺术品的创作委托。委托方是地产商,这件作品计划放置在位于北京CBD的豪华写字楼中庭位置。

徐冰去写字楼施工现场看过之后,被工人们“粗糙的工作环境与精美的现代化的大楼的反差”深深震撼。他决定用建筑废料和工人的日常生活用具来做一对凤凰。

所有这些高大亮丽的楼宇,都是从一处处这样粗糙的工地中生长起来的。在徐冰心目中,这与凤凰从灰烬中涅槃重生的传说恰好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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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今日美术馆外的《凤凰》

凤凰的内在骨架是一条挖掘机的手臂,挖斗就是凤凰的“头骨”。安全帽被堆砌成凤凰的“凤冠”;锈迹斑斑的卷曲铁皮是它的胸羽;挖土的铁锹头和彩钢板条成为它或长或短的羽毛;旧竹竿、通风管、铁丝网、蛇皮袋等材料,拼接出它长而飘逸的尾翼……

在创作《凤凰》的过程中,徐冰意识到,这件作品方法的核心部分就是中国民间艺术的精神:用低廉易得的材料,做出富有理想色彩和对美好生活向往的东西,“这是中国除了文人文化之外的艺术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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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成都市美术馆内的《凤凰》

这一核心最动人之处,在于那种妆点现实与理想之间巨大反差的努力。

这种努力往往看起来花里胡哨,略显夸张,就像乡村戏班子的舞台:大红大绿,浓妆艳抹,与人们灰头土脸的日常生活尽量拉开差距。

那些廉价而过火的妆造,近看粗糙,但隔开一定距离欣赏就显得格外鲜活、明亮。一点也不雅气,但永远都有生命力,就像徐冰心目中的广大劳动者们一样,“伤痕累累但依然很有尊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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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成都市美术馆内的《凤凰》

徐冰还给凤凰周身缀满了小小的灯,这一点睛之笔让“垃圾出现璀璨的感觉,就像镶满宝石的工艺品”。细小灯光如星辰点点,托起神鸟的身体和双翼,仿佛随时可以展翅遨游太空。

委托方希望徐冰能给这对凤凰包裹一层水晶作为装饰。徐冰拒绝之后,他们也拒收了这件作品。

无法停息的风暴与总有缺口的闭环

完工后的“凤凰”就这样意外地获得了自由。2010年3月,它们在今日美术馆安了家。两个月后,它们在上海世博园亮相,此后也不时跟着徐冰一起远赴他乡。

2012年年底,《凤凰》来到美国马萨诸塞当代艺术馆,于次年起在那里展出了将近一年。当地很多学校都组织孩子们去看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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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萨诸塞当代艺术馆展出的《凤凰》

艺术馆一位讲解员后来告诉徐冰这样一件事:有一次来参观的小学生里,有一个刚来美国不久的6岁小男孩,患有自闭症,平时一句话都不说。但当他看到《凤凰》的时候,忽然开口大声说:它是从我来的地方来的!

结束了在马萨诸塞州的展出后,九辆平板卡车载着这对凤凰来到纽约,在圣约翰大教堂的穹顶下徐徐升起。2015年,《凤凰》受邀参加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在位于军械库的古老船坞处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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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约翰大教堂展出的《凤凰》

彼时的凤凰,已不全似它“初生”时的模样,它们变得更大、更凶猛、更有危机感和“组装感”,像携带武器的机甲神兽,在刚结束了一场激战之后,转身又投入下一场战斗。

威尼斯双年展总策展人奥奎·恩维佐(Okwui Enwezor,1963~2019)引用了哲学家本雅明的一段话,来阐释他心目中的这对“凤凰”——

从天堂吹来了一阵风暴,鼓起了天使的翅膀,以至他无法将翅膀合上。这风暴不停地把它推向他所背对的未来……这风暴,就是我们所说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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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威尼斯军械库船坞准备展出的《凤凰》

徐冰说,自己做艺术的核心动力来自对未知的探求。“特别是那种没人做过的,结果会怎样没人能告诉你,你自己也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遵守‘艺术来源于生活’的原则,就这么简单。生活走得快,这个时代走得快,我的艺术走得就快。”

做了大半辈子艺术的徐冰发现,自己把当代艺术的边界给“做没了”。但与此同时,他又在穷其一生地修建属于自己艺术表达方法的“闭环”——让过去的作品成为新作品的注释,新作品又是对旧作品的重新发现——如此环环相扣,构建自己的艺术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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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在成都市美术馆展览现场(墙上那条闪动的光标就是“有问题就有__”中的“__”)

但风暴不断吹来,总有出乎意料的转弯,让他理想中的“闭环”出现新的缺口,让他不得不去找寻新的手法去“修补”——如此永无止境,环变得越来越大,像一道敞开在现实与艺术之间的门。

艺术手制书 魅力在于难以界定

徐冰还在主动打开更多的门。比如艺术手制书。

12月21日在白夜花神诗空间开幕的“徐冰:艺术手制书”展览现场,呈现了徐冰自1975年至今创作的20余件艺术家手制书作品,这是他首次将自己的艺术家手制书整理汇总并展出。

在此之前,徐冰发起和策划了两届在中央美院美术馆举办的“钻石之叶——全球艺术家手制书展”。他自己做的许多作品,其中不少也都与书有关,比如最出名的“天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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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之叶——全球艺术家手制书展”现场

在徐冰看来,这也像是一种命中注定。“小时候我有很多时间在母亲工作的北大图书馆学系的书库度过。我当时还读不懂里面的内容,但熟悉各种书的外表。”他回忆道,“所以在我眼中,书的意义同时包含了外表与内容两部分,就像点心与点心盒的关系——点心用来吃,点心盒则更有文化含义。”

从1987年起,徐冰就开始用书的形式做创作,但1992年他在美国时才第一次了解原来真的有“Artist's Book”(艺术手制书)这种创作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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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布莱克艺术手制书《天真与经验之歌》封面

22日下午在白夜的对谈现场,徐冰特别提到英国著名诗人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ck),很多人都知道他的“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却很少有人知道布莱克也是艺术手制书最具代表性的开创者。

“布莱克一辈子都靠他那家小小的手工制书作坊生活。”徐冰说,“他在两个世纪前就创作了无比精美的艺术手制书《天真与经验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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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的“艺术手制书”展览现场

事实上,历史上多次前沿的艺术运动,手制书都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几乎所有最重要的现当代艺术家,也都参与过手制书的制作。

在徐冰看来,这种创作形式是制作者在“方寸空间”之中,将文字阅读、视觉欣赏和物理触感巧妙融为一体的艺术。“这种艺术抓住人类自有读物以来就再也挥之不去的对翻阅、印痕和书香的癖好,将书页的翻动空间营造得精彩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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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的《天书》

手制书的魅力在于它难以界定——是艺术品?还是信息的载体?徐冰认为,未来的书籍一定会向着愈加个性化的方向发展,成为私人定制的方向和富有艺术性的收藏。

在他自己的艺术之路上,也一定还有新的未知题材在前方等待。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