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贞元初年,山东沂州西边有一座名为宫山的孤峰,高耸陡峭,周围三十里内无人居住。
两位僧人被这山中的幽静所吸引,认为是理想的修行之地。于是不辞辛劳,在山上收集枯枝,在大树间搭建了一座简陋的柴棚,并在里面日夜不停地礼佛念经。
附近村落的人们听闻此事后,纷纷慷慨解囊,捐赠财物帮助两位僧人建造房屋。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一座寺院便建成了。
两位僧人更加勤奋修行,赢得了远近村民的尊敬和景仰。每天都有人来提供斋饭和其他供养。
两位僧人各自住在一廊,在佛前共同立下誓言:不下山,专心持斋修行,祈求达到无上的菩提正果。
一直就这么刻苦修行了二十多年,元和年间的一个冬夜,月光明亮,两位僧人各自在廊中高声念经。此时,空山显得格外寂静。
突然间,他们听到了从山下隐隐传来的恸哭声,声音逐渐接近,不久便来到了寺院门口。
东廊的僧人静心听着,心中忽然泛起了一丝念头,在这深山里已经寂寞多年,不曾下山,不知道山下的情况现在是什么样子?听到这样的哀声,确实让人感到凄惨悲伤。
就在此时,哭声停止了,紧接着一个人影从院门边的墙上跳了下来,直接朝西廊走去。
东廊的僧人远远看见此人身材异常高大,形貌怪异,不禁大为吃惊。心里非常害怕,因此不敢出声,只是怀着紧张的心情默默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自那人进入西廊之后,西廊僧人的念经声便突然停止。而后,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仿佛两人正在激烈地争斗。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类似撕咬、咀嚼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凶猛和可怕。
东廊的僧人惊慌失措,心想:寺院里现在没有其他人,如果他吃完了那边的僧人,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不如赶紧逃走吧。
于是,他急忙打开院门,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出山,连路都记不清了。跌跌撞撞,几乎耗尽了体力。
回头一看,只见那个人踉踉跄跄地大步追赶过来,这让他更加恐慌,四处乱跑。
突然,遇到了一条小溪,他提起衣服涉水而过。
追上来的人到了溪边,却没有过溪来,只是隔着水大声喊道:“如果不是有这条溪水阻拦,我也要把你一起吃了!”
东廊的僧人一边害怕一边继续往前走,也不管自己走到哪里去,只是盲目地跟着脚步前行。
不一会儿,大雪纷飞,周围变得昏暗不清。东廊僧人在无可奈何之际,发现了一个牛棚,便急忙躲了进去,藏在暗处。
此时已经接近半夜,雪势稍微缓和了一些。忽然,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手持刀枪缓缓走到栏杆下。
东廊僧人屏住呼吸,透过微弱的光线偷偷向外窥视。只见那黑衣人四处张望,仿佛在等待什么人或事。
过了一会儿,从院墙内抛出一些东西,大多是包裹和衣物。黑衣人见状,连忙把这些东西扎好,装成了一担。紧接着,墙里边有一个女子攀墙跳了出来。
借着雪地和月光的映照,东廊僧人看得非常清楚。黑衣人见到女子下了墙,立刻用枪挑起包裹,不等与她说话就率先往前走去。女子随后跟上,两人一起离开了。
东廊僧人心想:这里的情况不对劲,不是久留之地。刚才那对男女显然是相约私奔的,如果明天这家的人发现他们不见了,顺着雪地上的脚印找过来,看到一个和尚在这里,岂不会把我牵扯进这桩奸情之中?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这么想过后,他在慌乱中继续前行。由于不认得路径,恍恍惚惚地走着,没有明确的方向。脚步也变得混乱,走了十几里路后,不小心踩空,扑通一声掉进了一口废井。幸好井是干枯的,但仍然很深广。
借着月光,他看到旁边有一具死尸,头和身体已经分离,血液还温热,显然是刚刚被杀的。这让他更加惊恐,却又找不到办法爬上来,完全不知所措。
等到天亮时,他仔细一看,认出死尸正是昨晚攀墙而出的女子。心里充满了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无计可施之际,井口上方传来一阵喊叫声。
有人俯身查看后喊道:“强盗在这里!”
随后,他们用绳索将人放下来。
此时的东廊僧人已经被吓坏了,身体冻僵,无法挣扎。
那些人立即将他在井中绑了起来,并狠狠打了他的光头一顿,打得他眼冒金星。
东廊僧人口不能言,只能叫冤,感觉自己命悬一线。
绑好他后,那些人将他与死尸一同吊了上去。
一位老者见到死尸后大哭一场,哭罢问道:“你这个和尚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拐走我的女儿,并且把她杀死在这口井里?”
东廊僧人连忙解释道:“小僧是宫山东廊的僧人,二十年来从未下山。昨晚有怪物到院中吃了我的同伴,我为了逃命才来到这里。”
“昨晚在牛棚避雪时,看到有个黑衣人在墙边,接着墙上有个女子跳出来,跟了他去。因为害怕惹上是非,我才逃离那里,没想到会掉进这口井,也没想到这里有人会被杀。”
“小僧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小僧从未下山,怎么可能认识人家的女眷并拐带她们?更不可能有什么冤仇要杀人。请各位明察。”
说完后,在场有几个曾经去过山中的人认出了他,知道他是有戒行的高僧。
然而,现在他和死女子一起出现在井中,无法解释清楚这件事,大家也不好替他分辨。
最终,人们不得不把东廊僧人连同死尸一起送到县衙处理。
县令看到一群人绑着一个和尚,并抬来一具死尸,便详细询问事情的经过。
只见一位老者上前说道:“小人姓马,是本地人。这死者正是我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尚未许配人家,这两天刚有两家来说亲。”
“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家里不见了女儿。我们沿着院后雪地上的鞋印追踪,知道她越墙而走。按照足迹一路寻到井边,却不见女儿的鞋印,只看到地上有一团血迹。向井中一看,才发现女儿已经被杀死,而这和尚就在里面。难道不是他杀的吗?”
县令问道:“那僧人怎么说?”
东廊僧人解释道:“小僧是宫山中的一名苦行僧,二十多年来从未下山。昨晚突然有个怪物闯入寺院,吃掉了同住的僧人。为了保命,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没想到因为宿业所缠,落入了这个陷阱。”
接着,他详细讲述了昨晚在牛棚所见的情况,以及之后为了避免卷入麻烦而再次逃跑,最终不慎坠井遇到尸体的经过。
东廊僧人又补充道:“大人只要派人到宫山调查,查看西廊僧人的踪迹是否还在,以及他是被什么东西吃掉的迹象,就能证明小僧没有撒谎。”
县令听后,立即派遣一名公差前往宫山进行实地查勘,并要求尽快回禀结果。
公差来到山间,走进寺院,只见西廊僧人正安然地坐在那里看经。见到有人来访,他才起身问询。
公差把东廊僧人所涉及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说道:“因为他声称有怪物入院吃人,所以才逃下山去。县令派我来查看情况是否属实。现在师父既然在这里,请问昨夜的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廊僧人回答道:“根本没有怪物。只是在二更时分,我两人正在对持念经,僧友忽然打开了院门走出去。因此前我们早已立下誓约,二十多年来从未离开过院门。见他独自离去,我也感到十分惊讶,大声呼喊追问他,但他似乎没有听见。因坚守不出院的戒律,我没有追赶。至于山下的事情,我更不知情。”
公差将西廊僧人的话回报给县令。
县令听后说道:“可见这和尚是在撒谎!”
于是再次带过东廊僧人,进一步审问。
东廊僧人坚持之前的说法不变。
县令质问道:“现在西廊僧人就在那里,哪有什么怪物?你偏偏在这一天下山,而那个逃跑被杀的女子也恰好在井中,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显然是你杀了人还想抵赖!”
随后开始动用刑罚,命令道:“快快招供!”
东廊僧人回答说:“如果这是宿债所致,我只有一死而已,没有其他可招的。”
县令恼怒,对他施以各种酷刑。
最终,东廊僧人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无奈地说:“不必再加刑了,就算是我杀的吧。”
此时,被害女子的父亲看到和尚如此受苦却招不出什么来,心里就有些怀疑了。
他想,我家从未与这个和尚有过往来,他怎么能拐走我的女儿呢?即使拐走了,为什么不一起逃走,反而要杀死她?如果真是他杀的,他自己也可以逃走,为什么又会和尸体一起在井中?这其中恐怕有冤枉。
于是走到县令面前,把自己的这些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县令回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这个奸僧半夜落井,显然行为不轨。况且他还口出妄语欺骗我们,其中必有隐情。只是目前没有找到凶器,他身上也没有赃物,难以定案。我先把他监禁起来,你们到外面去调查。你们的女儿平时必定有一些可疑的行为或私下来往的人。家中可能也有一些失窃的物品,只要逐一留心细查,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
众人听了县令的指示,便各自散去。东廊僧人则被关进了监狱,继续受苦。
被害女子的父亲姓马,乃是沂州的富绅,被众人尊称为马员外。
马家小姐出落得异常美丽,才情出众。自幼与一位表兄杜生相识,二人情投意合,私下里互许终身,暗定鸳盟。
然而,杜生的家境不富裕,虽然他曾多次托人来做媒,但马员外嫌弃他家贫,每次都拒绝了。
但马员外并不知道,女儿心中一直渴望嫁给杜生。更不清楚在这期间,这两人通过奶娘的帮助传递消息、交换书信。
这个奶娘是从小抚养马小姐长大的,却是她专门哄诱小姐动了春心,做一些不恰当的事情,以便趁机拐骗小姐的东西。
因此,她深知小姐的心事,并在其中充当牵线搭桥的角色,使得两人的情愫愈发炽热,只是始终未能成事。
有两家来为马员外的女儿说亲,马员外已经选中了一家,婚事即将成约,这使得马小姐感到焦急。
她与奶娘商量道:“我一心只想嫁给杜家哥哥,现在却要把我许配给别家,该怎么办呢?”
奶娘心生一计,哄骗她说:“杜家之前求过几次婚,但员外一直不肯答应。要光明正大地嫁给他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嫁给了别人,再与他暗中相会。”
马小姐回答:“我已经嫁了人,怎么能再做这样的事?我一心只想跟着杜郎,宁可不嫁。”
奶娘接着说:“怎么由得你不嫁?我有一个主意,趁着还没正式许配人家的时候,干脆大胆一次。”
马小姐问:“怎么做?”
奶娘解释道:“我去约好他,你私下跟他一起逃跑,多带些盘缠,在别的州府住一段时间,享受一下自由。等家里找到你们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别人也不会再来要你。只能这么做,否则没有其他办法。”
马小姐认为这个计划不错,只要能约到杜郎就好。
她很天真,以为奶娘一心为自己好。
其实,马员外家非常富有,马小姐房中便有大量的金银珠宝、首饰和衣服,这些都让奶娘垂涎三尺。
奶娘有个儿子,名叫牛黑子,是个不务正业的人。经常赌博、厮混,结交一些无赖子弟,偶尔还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奶娘起了贪念,表面上答应帮小姐约杜郎,实际上却是与儿子密谋,打算让他冒充杜郎,把马小姐骗走卖掉,从而获取一笔财富。
奶娘假意出外一趟,回来哄骗小姐说:“已经约好了,就在今夜月明之下,你先把东西搬到院墙外的牛坊中,然后攀墙而出。”
马小姐想让奶娘一起去,奶娘推辞道:“这不行。你自己去,万一被发现还能推脱。如果我也去了,他们立刻就知道我在里面做了手脚,直接找上门来,那事情就暴露了。”
马小姐未曾亲眼见到杜郎,只是听信了奶娘的一面之词,轻易便相信了她的话。以为从此一走便可以与杜郎相会,实现她的心愿。这正是: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这天夜里,马小姐与奶娘一起将包裹扎好,先抛出墙外,随后她攀墙而出。恰好就是东廊僧人在暗中窥视的时候。
当时,马小姐看到一个穿黑衣的人挑着担子走在前面,误以为是杜郎为了瞒人眼睛换了衣服,便尾随其后,并未在意。
走到野外井边时,在月光下看得清楚,那是一个雄赳赳的黑脸大汉,并不是杜郎。女孩儿家不知利害,不由自主地惊喊起来。
牛黑子(奶娘的儿子)叫她不要喊,但哪里能掩得住?
牛黑子心想:“她有这么多东西在我担里,如果带着这个累赘走,万一途中被她喊破,岂不是人财两失?不如现在就解决她吧!”
于是拔出刀来,一刀砍向女子的脖子。
娇弱的女子怎能承受得住这一刀?可怜一朵鲜花,就这样在荒草中凋谢了。
这也是因为她心思不正,才导致了这样的悲剧。
正如古人所说:“赌近盗兮奸近杀”,这句话一点不假。如果远离赌博和奸情,就能太平无事,安稳度日。
女子被杀害后,牛黑子把她尸体扔进了废井中,带着抢来的财物迅速逃离现场。
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倒霉”的和尚(东廊僧人)来顶替罪责,无辜入狱受苦。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真是天理难容、黑白颠倒了。
然而,正如俗语所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正义总会得到伸张。
话说马员外最初发现女儿不见时,立即组织人手四处寻找。不料在井中发现了和尚,一番混乱之后,和尚被送进了监狱,家里却没有仔细查找其他线索。
回到家后,马员外细想之下开始怀疑,这和尚未必与我女儿失踪有关。
他到女儿房中察看,发现箱笼里的贵重物品全都不见了。于是推测,一定是有人约她一起逃跑的,只是平时自己没看出什么破绽。
可是,既有奸夫同逃,那为何女儿又被杀死呢?这个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时想不到办法解决,马员外只好把丢失的物品列出来,写成失单,在各处张贴。并悬赏金钱,希望能够查明真相。
奶娘听到小姐被杀的消息,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捏着一把汗,心中暗暗埋怨儿子,我只是让你带她走,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私下见到儿子时,狠狠将他骂了一番,并再三叮嘱他要谨慎行事。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让人知晓。
过了些日子,牛黑子渐渐放松了警惕,带着抢来的钱去赌坊赌博。
可是,他的运气极差,很快就把钱输光。想要再去取钱时,又等不及了。
于是站在旁边看别人赌,看着看着就手痒,忍不住从腰间摸出一对金镶宝簪头来押注,希望把之前输掉的赢回来。
很不幸,这次他又输了,只得忍气吞声地离开。那对金镶宝簪头没能拿回来,留在了捉头儿的黄胖哥手里。
黄胖哥把这对簪头带回了家,妻子看见后问:“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东西?别是来历不明,要惹出麻烦。”
黄胖哥解释说:“我当然有来处,怎么会不明?这是牛黑子当钱押的。”
黄嫂子疑惑道:“可是,小牛还是个光棍,没有妻小,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贵重物品?”
黄胖哥猛然醒悟:“对啊,最近不是听说马家小姐被人杀死,还有张失单吗?这些失物多半是她头上的首饰。牛黑子是马小姐奶娘的儿子,弄不好这东西是他趁机偷盗得来的。”
于是,黄嫂子提议道:“不如我们明日带着这东西去马家认领,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赏金,这样岂不是件好事?”
两人商量妥当后,第二天,黄胖哥就带着那对金镶宝簪来到马员外的解库(当铺)。
恰好马员外走出来,黄胖哥说:“我有一件东西,请员外认一认。如果认得,小人想要些赏钱;如果不认得,小人就当些钱走吧。”
说着,他把簪子递给马员外。
马员外一看,立刻认出这是女儿的东西,便质问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黄胖哥详细讲述了牛黑子用这对簪子押钱赌博的事情。
马员外点点头,说道:“不用多说了,一定是他母子俩合谋策划的。”
他留住黄胖哥,并让他写了一张首单,内容是:金宝簪一对,确系牛黑子押钱之物,所首属实。
马员外对他说:“还望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
先给了他一半赏钱,承诺事情结束后再补足。
黄胖哥得到赏钱,欢喜地离开了。
马员外将簪子藏在袖子里,回到家里问奶娘:“你且说说,前日我女儿是怎么逃出去的?”
奶娘故作不知,说道:“员外也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大家都知道的。我怎么会知道,还要问我?”
马员外拿出簪子,质问道:“既然不知道,这件东西怎么会在你家里出现?”
奶娘看到簪子后,心中有鬼,脸色变得苍白,心跳加速,支吾道:“也许是遗失在路上,被人捡到的。”
马员外见她脸色变化不定,意识到她肯定有所隐瞒。但暂时没有拆穿,而是立即派人去找牛黑子,把他抓来绑住,直接带到县衙去。
牛黑子还在乱嚷乱跳,喊道:“我有什么罪?为什么要绑我?”
马员外冷冷地说:“有人告你杀人,你且不要乱叫,有本事去官府辨明是非。”
当下,县令升堂审案。
马员外将黄胖哥的首状和那对金镶宝簪呈交给县令,并说道:“赃物和证据都已经有了,请大人追究真相。”
县令看了状纸和簪子后问道:“牛黑子是什么人,怎么会牵涉到你家?”
马员外回答:“他是我女儿奶娘的儿子。”
县令点头道:“这就不奇怪了。”
县令叫来牛黑子,问他:“这对簪子是从哪里来的?”
牛黑子一时无法解释,只得推说是母亲给他的。
县令命令将奶娘也拘捕过来,并说道:“这件奸杀案的关键就在你身上,必须查明真相。”他下令对奶娘施刑,奶娘熬不过酷刑,含糊招供说:“小姐平日与杜郎有往来,关系亲密。那天晚上她约了杜郎私奔,跳出墙外,这些我是知道的。但出了墙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县令问马员外:“你知道有个叫杜某的人吗?”
马员外答道:“确实有个中表亲戚杜某,曾几次来提亲,因为家境贫寒我没有答应。没想到他们私下里有这种关系。”
县令又传唤杜郎来询问。
杜郎承认平时与马家小姐通过柬帖往来,关系亲密,但对于私奔和被杀之事一无所知。
县令让他与奶娘对质,奶娘也只能承认平时的往来,至于私奔之事并无实据。
杜郎见状辩解道:“现在请相公查看赃物在哪里,便知与我无关。”
县令细细想了一番,他认为,杜某性格软弱,不像是能杀人的人;而牛黑子虽然粗暴,也不像是偷情之人,其中必有顶替冒充之事。
于是下令对牛黑子和奶娘施加重刑。
奶娘受不住,终于招供,承认自己贪图财物,让儿子冒名赴约,但之后的事情她并不知情。
但牛黑子仍然嘴硬,试图把责任推给杜郎。
这时,县令猛然想起东廊僧人的证词,说道:“前几日那和尚说过,‘当晚他看到一个穿黑衣的人带着女子离开’叫他出来认一认,事情就清楚了。”
当即命令衙差从狱中放出东廊僧人。
东廊僧人被带到案前,县令问道:“你那夜说在牛坊中看到一个穿黑衣的人盗了东西,带走了女子。如果这个人现在在这里,你能认出他吗?”
东廊僧人回答:“那夜虽然天黑,但雪月之光如同白日。小僧静修已久,眼光颇清。若见其人,自然认得。”
县令先叫杜郎上来,问僧人:“是这个人吗?”
东廊僧人答道:“不是。那人非常雄健,岂会是这文弱书生?”
接着,县令又叫牛黑子上来,指着问他:“这个是吗?”
东廊僧人肯定地说:“这个是了。”
县令冷笑,对牛黑子说道:“这样看来,你母亲的话是真的了。杀人的不是你,还能是谁?况且赃物就在你那里,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可惜这位和尚,无端替你吃了不少苦头。”
东廊僧人回应:“小僧宿命所招,自无可怨。所幸佛天甚近,得大人神明昭雪。”
县令再次夹审牛黑子,质问他:“同逃也罢,何必杀人?”
牛黑子只得招供:“她起初以为我是杜郎,到井边时发现不是,便乱喊起来,所以一时杀了。”
县令追问:“晚上怎么会带着刀?”
牛黑子解释:“平时在厮扑行里走动,身边常带有利器。况且夜晚做事,防人暗算,所以随身携带。”
县令点头:“我就知不是杜郎所为。”
于是,将所有供词记录下来。
奶娘因罪行被杖毙,牛黑子被追缴赃物后依法处决。
杜郎和东廊僧人都被释放。
一行人各自散去。
东廊僧人经历了这场无端的磨难,回到山上见到西廊僧人,说起这些事情。
西廊僧人说道:“我们一同静修,那夜本无一物,为何偏偏你有所见,以致惹出这么多磨难?”东廊僧人摇头,不解其故。
回到房中,思考自己无故受此惊恐、苦楚,必是自身修行有不到之处。
他在佛前忏悔,并祈求能得到启示。
在蒲团上静坐了三昼夜,在心空性寂之时,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马家小姐是他前世的妾,因一时无端疑忌,将她拷打锁禁,结下了这段冤债。
今世虽已出家为僧,戒行清苦,本应能消释这些业障。然而,那晚听到哭泣之声时,他心中顿生怜悯与凄惨之情,动了凡念,因此引来了魔障。
种种恶境界接踵而至,迫使他陷入冤家的陷阱,最终偿还了前世所欠的拷打锁禁之债,方才得以解脱。
东廊僧在静中悟彻了这段因果,从此坚持道心,与西廊僧到底再不出山,后来合掌坐化而终。
生命总是在因果和冤孽中循环。只有通过觉悟,认识到生命的无常和空性,才能真正解脱。如果内心不再被世俗欲望所困扰,即使过去的业债也能自然消散。
故事改编自《初刻拍案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