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石伟

在蹲守合肥某非法代孕场所的第三天,上官正义因得知自己遭到“悬赏”报了两次警。

有粉丝告诉他,他的家庭信息被人网上传播;有网友私信他,被举报的医院指控被他敲诈400万元,悬赏要“买你的命”。

上官正义说,这样的警他报过很多次,“目前为止,举报过43家医院、机构和团伙,这是断人财路的事,肯定会被记恨。”

蹲守的第四天,目标人物进入非法代孕手术室,上官正义报警。两天后,合肥市、亳州市发布联合通报:打掉一个非法取卵、非法代孕机构,5人被刑事拘留。

一周后,襄阳警方反馈,向他发送“悬赏”信息的男子,属酒后编造谣言,已被治安拘留。

“威胁和质疑拦不住我,但我怕家人受伤害。有些卖卵子的姑娘留下了后遗症,她们发私信,让我继续打击这个非法产业。我还得继续做下去。”近日,封面新闻记者专访上官正义,他说自己正在南方某市核实一条非法代孕信息,“我会继续在路上”。

谈举报:

已举报43起,曾现场偷拍贩婴全过程

2023年11月初,上官正义公开举报襄阳健桥医院非法代孕、贩卖出生医学证明,引起全国舆论关注。社交平台上,曾一天出现十多个关于上官正义的热搜。

这是让他被大众认识的第一个大案。

此前,上官正义做过十多年的打拐志愿者工作。2015年左右,他发现一些儿童拐卖案例中,被拐儿童被合法的出生医学证明“隐藏”起来。他开始重点关注出生医学证明贩卖、冒用现象,又从中发现了延伸出的非法代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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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正义报警现场(石伟摄影)

在他看来,传统贩卖儿童行为在逐年打击下,已经很少出现。延伸出来的新型犯罪模式,往往以个别违法的医院、机构为链接,通过非法取卵、非法代孕孕育胎儿,甚至直接贩卖婴儿,再利用医院开具的出生医学证明,洗白身份上户口,为打拐行动制造障碍。

上官正义说,从2023年11月至今,一年多时间,他已经举报过全国范围内的43家医院和机构,“它们的上下游嫁接着非法代孕机构、牵线搭桥的各种中介。”

在他看来,中介人员只是切入口,他会尽可能挖出链条中最重要的医院、代孕机构,这才是违法贩卖最重要的一环,更应该承受违法的代价。

“还有一种,是自行生产的孩子,因为各种原因不想抚养。参与进来的中介说是帮忙给孩子找个家,实际上转头将这变成人口贩卖生意。”上官正义举例,在某次暗访中,他曾在中介人员带领下,现场见证了一次贩婴交易,他将整个过程偷拍,警方由此将相关人员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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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东县警方查处非法代孕手术室(石伟摄影)

这次的举报曾引起部分网友质疑,认为他没有当晚立即报警,是为了刷自己的流量。此后,关于他动机的质疑,从来没停止过。

上官正义回应,他确实希望更多人关注到他在做的事情,但这起案件中,偷拍行动结束已经凌晨,他把中介安排在酒店与他对门而住,“事情繁杂,所有人的信息需要理顺。我连夜整理了好几页资料,更方便警方介入。第二天,警方也确实是从我的对门,把中介带走的。”

谈遭遇:

悬赏的虚惊与敲诈的质疑,曾遇到多次

12月11日,上官正义的社交账号收到一条私信。

一名自称“刚从监狱放出来”的网友告诉他,曾与襄阳健桥医院院子叶某芝的儿子在同一监室,对方与人商量,“要花2000万买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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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男子发来的威胁信息(上官正义提供)

2023年11月初,上官正义曾暗访、举报该医院贩卖出生医学证明,为非法代孕者伪造全套分娩资料。襄阳当地政府根据初步调查情况,对院长叶某芝等多人刑事拘留,并对13名公职人员立案调查。今年9月,案件移交检察院起诉。

这名网友与他的聊天记录中声称,叶某芝的儿子告诉同监室的人员,上官正义向医院索要400万被拒后进行的举报,叶家由此欲行报复,“现在估计涨价了。善意提个醒,你自求多福。”

12月21日,上官正义称接到襄阳警方反馈,发布信息的网友是酒后编造谣言,已被治安拘留。

这样的悬赏虚惊和敲诈质疑,上官正义遇到过多次。

去年11月,上官正义曝光武汉普仁医院非法代孕。有媒体报道后,记者接到行业内人士电话求证,称医院指控他“敲诈未遂后举报”。直到今年8月,仍有网友发来私信,认为他向普仁医院院长摊牌要钱,“谈崩了才举报的”。

“暗访全程都有记者陪同,并且当场就报警、联系卫健委到场核查,我与医院根本没有私下联系过。”上官正义说,这些第一时间自称被诬陷、被敲诈的医院,最终都被查明举报属实。他说,如果他有任何敲诈勒索的行为,欢迎公众网络公开或者举报。

“我做的是断人财路、送人坐牢的事。确实有人想收买,我不会要,更不敢敲诈勒索,那早晚会把我自己送进去。”上官正义说,网上骂他的人如果只是发泄情绪,他不会计较,但“悬赏”言论和网上散布他家庭信息的行为,让他感到害怕,担心家人受到伤害。

对于常年暗访取证、举报不法机构所需的费用成本,上官表示没仔细算过账,“今年亲自跑的少了,一般远程套取信息后,交给当地职能部门处理了。我也要省钱,目前主要是带货收入。”

带货收入的具体情况,他未详细透露。

谈未来:

正核实今年“最后一案”,2025年“依旧在路上”

12月15日晚,合肥市、亳州市发布联合通报,打掉肥东县某别墅区暗藏的非法取卵、非法代孕机构,对5人采取强制刑事措施。这是上官正义2024年的“最后一举”。

暗访过程中,涉事公司介绍,由他们组织年轻女孩卖卵,培育胚胎后移植到客户体内,一套服务收费70余万元,如果办理出生医学证明,另外收费13万元。“如果是985、211等高校学生提供的卵子,收费是90万元以上。”

“那些糊涂的女生,实际是这些非法机构的压榨对象。她们卖卵子能收到两万元左右,并且还可能留下后遗症。”上官正义介绍,两个月前,一位去地下机构“捐卵”的女生给他发私信诉苦,因手术消炎不当,她取卵手术后反复出现腹水,拿的钱全部用来治病,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这个私信给我的女生,说她非常后悔,希望我继续打击这些不法机构。”上官正义说,这些原本的“对立面”,反而现身说法,给他鼓励。

“10月份暗访的贩婴案中,那个中介只有22岁,非常年轻。他说知道自己是在犯罪,还知道抓住了会判几年,甚至知道罪名严重会判死刑。”上官正义说,这些糊涂的年轻人们让他大受震撼。

他认为,如果整个违法行业不被打击、压缩,会有更多年轻人羡慕身边人赚快钱,会忍不住加入进去。

上官正义认为,从去年到现在,媒体关注、舆论批判、法律制裁一直在持续,尽管依然有人、有医院在铤而走险,顶风作案,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公众、机关在关注和重视,经常会有网友向他提供线索,有地方职能部门主动联系他,询问线索、主动打击。

“应该说是一个良性趋势,往后这种现象应该会少很多,违法者不敢再这样肆无忌惮。”

12月23日,上官正义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他正在某地核实另一起贩卖出生医学证明的线索,“还不知道是不是能落实。”

“困难、失败、威胁,这些东西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说,“2025年,你还会看到我依旧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