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的附近,新开了一家遵义羊肉粉,我兴冲冲地跑去品尝。
朋友们,怎么判断一家贵州菜馆是不是正宗呢,在品尝到口味之前,有两个很直观的办法,一个是看,看店里有没有泡菜坛子,一个是听,听老板和店员,特别是厨师,有没有在讲贵州话。
这家店自然重点齐全,而我在点菜的时候更因为点了专业级的“酸粉”,而被老板娘识别出来是贵州人。
我边吃边看热情好客的老板娘游刃有余和大家聊天,吃重辣的不管来自哪里,一律加封为她的贵州老乡。大家笑成一片。
受到感染的我,吃完走过她身边,用方言说,“我走了,嬢嬢(niang第一声)”
她说,好乖呀。
我推门走出去,眼圈竟然红了。
遵义话夸一个女生“乖”,并不仅仅是乖娃娃的乖,更多是表达灵巧秀气,还带着浓浓的亲切与喜爱。
而嬢嬢这个称呼,是贵州对年龄在姐姐和妈妈之间的女性的专用词,在这里,比官方的“阿姨”或“老板”,更加亲切。
比起被人夸了觉得开心,其实是我离开贵州以后,已经很久——大概十多年,没有听到有人用乖这个字夸我了。
带着羊肉粉的香气,带着故乡街道的气息和回忆,带着与家乡亲人或路人相处中的默契,这个字在这一刻重若千钧。
忍了几下才把这个字的冲击力忍回去,走回去上班。
后来看见我写的点评里面有人回:“北漂不易,乡音催泪”,差点又哭了。
过了几天我又去这家羊肉粉解决午饭,去得晚了,1点过,店里只有我和另一个女生,一人坐了一张桌子,大厨手上闲了,也走出来和我们聊天,他的普通话不咋样,介绍美食的时候,夹杂了很多方言,我笑着给那个女生翻译。店里气氛非常友好。
老板娘张罗着员工在另一张桌子上摆菜吃饭,家常菜一样一样端上来,大方邀请我和那个女生坐过去一起夹菜吃。
女生婉言谢绝,而我,二话不说端着我的炒饭就坐了过去。和老板娘、大厨、两个员工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我这个人还是太E了点。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故乡家常菜很难不动心,也有几分凑热闹的意思。我坐下只夹了两片叶子,然而老板娘二话不说,给我碗里夹了两块肉。
来了个外卖小哥取餐,她也一视同仁:“坐下吃饭”,小哥笑了笑,马不停蹄地跑了。
我端着碗笑嘻嘻地说“谢谢嬢嬢”,她说,“好久没人喊我嬢嬢了,那天你喊了我感动了半天”。原来还是个肉麻的双向奔赴,她说,“出来打工,大家都叫个姐什么的,没人叫我嬢嬢“。
我赶紧低头吃饭。
这时,嬢嬢的手机响了。
而我们这个故事,终于要进到主题部分了。
她接起来,电话那端声音很大,“截止到某月某日,您的花呗欠款……”
她biaji一下挂了电话,说,哼,诈骗电话。
我嚼了两口饭觉得不对劲。我说,嬢嬢,你用过花呗吗?
她说,我的支付宝打都打不开。
我觉得更不对劲了,我说,刚才那个电话好像不是诈骗……是催款……
她说,可是我都没有用过啊,你看。
她把手机拿给我看,支付宝确实打不开,点开app,显示页面已飞走。
这是断网的症状。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微信还不断收到新消息,她甚至接了一个微信语音通话。
她的手机有网,但是支付宝没有网。
她索性把手机塞到我的手里,来,你来帮我看吧。
我只是在她这里吃了两顿饭和她聊了几句的相识,突然被授予了莫大的信任。
我也很想帮她搞清楚到底有没有欠花呗,刚才的电话是不是诈骗。
于是我欣然接过了这个不算难的任务。
我找到设置,找到支付宝,发现果然支付宝的权限是不允许上网。
我把屏幕转过去问她,她一头雾水。
我把上网功能打开,顺利地打开了支付宝,
又顺利地打开了花呗……
果然,显示账单6000多元。
她刷地一下从对面站起来,坐到了我的身边,这时我们的饭都吃完了,我们两肩并肩坐着,研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第一反应是支付宝被盗用,转走了6000,
登录时支付宝确实显示有不同的设备在使用本账号。
然后我点开账单明细,最新一笔不过几百元,内容:票务,消费地点:上海动物园。
再往下看,消费记录零零碎碎,有十几块钱的奶茶、几十块钱的吉野家、几百元的淘宝服装……
这是一个年轻人生活的轨迹。
我有点反应过来,我抬头问,你家有孩子在上海吗?
她说,对。
我又问,你的孩子知道你支付宝的账号密码吗?
她说,知道啊,就是他帮我设的。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破案了……我指着详细的账单说,6000元,大概是你家孩子在上海的生活费吧,你看,奶茶快餐买衣服什么的。
嬢嬢有点生气,说,他自己有工作的,咋还花我的钱。
我们继续检查了其他月份的账单,上个月的账单也是6000多元,在还款日还清,这个月又有6000多,刚才的电话,就是花呗官方提醒。
我对嬢嬢说,上个月的钱倒是还清了,查清楚也好,免得有什么疏忽成老赖了。
嬢嬢更纳闷了,又花又还,我儿子为什么非要用我的花呗呢?
她说,你帮我把花呗关掉吧。
我说,这个月还欠着钱呢,不能关,而且我们这边一关,他那边就知道了。
嬢嬢又想了想,说,先看看他这次还不还钱。
我们一看账单日,就是本周末,嬢嬢说,到时候你来帮我看看他还没还钱进去。我说,好,我周一午休的时候过来。担心自己忘记,还当着她上了个闹钟提醒。
看我这么认真负责,她更开心了,说,周一过来吃饭,我做饭给你吃。
经过周末两天,我又细细地把这事想了一遍,又发现一个bug,这个账单还清,不一定是她儿子还的,是她支付宝里面的余额或者绑定的银行卡,自动还款。
想清了这一层,我按约好的时间又去了店里,嬢嬢即刻喊员工出去买鱼回来烧给我吃,吓得我马上点了一碗米皮,说自己吃这个就好。
嬢嬢在米皮里加了一个煎鸡蛋给我端上来,这时我也已经查清了花呗这个月的账单:
已还清最低还款,还欠5000多,结合还没出账的新的消费,拢共欠花呗9000多。
再看还款方式……果然是余额自动还款,为什么这次余额只够最低还款呢,因为嬢嬢在上次发现以后,转走了大部分余额,还剩几百,就都还了进去。
所以并不是儿子图方便,只是把妈妈的花呗当个工具,自己花了自己还。
而真的是儿子图方便,把妈妈的花呗当个冤大头,自己花了妈妈还。
而且妈妈还蒙在鼓里。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清晰地告诉老板娘嬢嬢,欠花呗的钱,一定要还清,以免上了征信,影响今后做生意,而且,这次只还了最低还款,剩余的部分会产生利息,要还更多。
但是这个花呗关不关,怎么还,还要她自己决定。
嬢嬢估计也经过一个周末的考虑,她这次清爽多了,说,我要给儿子打个电话,问问什么原因,他在上海照顾着两家同样的羊肉粉分店,店里的流水我都看得见,运营很好的,应该不缺钱花,问清楚了,把钱还了,我再把花呗关掉。
我说,对,这边不好直接关掉,你也别和儿子说是店里客人帮你发现的,就说自己开店要用支付宝才发现的。免得闹矛盾。
(到这里我觉得我说出来的话才好像骗子)
然后我看了看四周零星几个顾客和店里的员工,对嬢嬢说,你不要工作时间打,晚上或者清晨再打——我不知道你们几点下班,就是,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身边不要有员工,他的身边最好也没有别人。这样就妈妈和儿子两个,亲子时间,比较好沟通。
我把“免得各自当着店里的小工吵起来”这种话咽了回去。
这位老板娘和儿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想我不适合继续过问了,至于花呗到底关不关,我也别追着问,下次去吃午饭的时候,再看情况吧。
如果不是热情好客的嬢嬢认出我是贵州人,我们不会说方言,如果不是方言让两个人产生了巨大的亲切,我们不会坐在一张桌子吃饭,如果我没坐在那张桌子边,我不会听到她接了一个花呗催款电话,那就没有后续的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揭开这件事,对母子俩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想,中年人真的需要有人教他们用手机。
其实这位老板娘使用点评平台核销,外卖软件接单,已经非常娴熟了,但各种应用林林总总,总有照顾不到的疏忽。
那天,大厨也从厨房走出来,把他的手机和身份证递给我,让我给他帮他买过年回去的机票。
我看着手机和身份证——叔你知道我拿着这两样东西能干多少事吗。
我没有接过来,而是拿手机一步一步教他怎么从微信进入售票类小程序,怎么买票。
而我的午休时间已所剩无几,有同事打电话找我,我顺势离开了小店。
也许下次我去的时候,还会被他们拉着处理手机的各种问题,不知道哪里有这类志愿者,我也愿意去报个名。
一会,我要给我爸妈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