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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庆威

岭东村有个外号儿叫二嘎咕的男人,他与媳妇儿外号叫小厉害一个胖女人,结婚二十多年也没有孩子。因为这件事儿,他们俩经常吵架,他说她是笨母鸡,不抱窝;她说他是瘪粒儿的种子,不发芽。反正两个人总是互相指责,一个不服一个。

二嘎咕和小厉害的家,离村口那眼水井不到五十米,二十多年前村子里还没安自来水,都是用水桶到村口那眼老井里面挑水。二嘎咕和小厉害结婚几年后张罗盖房子时,村里让他们在自己家自留地上盖,二嘎咕和媳妇嫌每天挑水太费劲儿,就在村里软磨硬泡好长时间,才在那眼水井边批了一块地皮。

二嘎咕和小厉害也算是一对绝配,他们俩都是属于那种从来不吃亏的人。在他们俩刚结婚的头几年,村子里不管谁家办个红白喜事什么的,他们也都到场。

二嘎咕和小厉害盖完房子几年后,他们还是一直没有孩子。家里的事情少,但人情来往该走还得走,这毕竟是老辈传下来的风俗习惯,不去遵守就会被边缘。

有一天,二嘎咕和小厉害盘算了一下,觉得这样下去自己就吃大亏了。他们俩想了半天,最后把主意放在了怀孕的老母猪身上。两个人研究完方案,互相对视着笑了一会儿,一跺脚就定下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早上,二嘎咕挨家挨户通知,说自己家有喜事,第二天中午在自己家院子办酒席,让大家务必过去捧场。人们问他什么喜事,他也不说,只说你们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大家伙左猜右猜,也没搞明白二嘎咕家到底是什么喜事,等人们第二天过去写礼钱的时候,才知道二嘎咕和小厉害原来是给自己家的老母猪办满月酒。

多年来,二嘎咕与小厉害在村子里做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点。

1985年夏季,有一天傍晚,二嘎咕和媳妇小厉害从城里回来时,村子里的人发现他们抱了一个刚出生的男孩儿。有人问他们这孩子是哪来的,他们俩实话实说,说在城里一所大学旁的路边捡到的。

这一下在村子里可炸锅了,有人怀疑,说这个孩子是二嘎咕与小厉害花钱买的,有人说是他们俩偷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相信他们俩的话。后来这事儿惊动了村子和乡里的派出所,怎么查也没查出这个孩子的背景,到最后给孩子起了名字叫庆平,并上了户口,由他们俩收养了。

让二嘎咕与小厉害高兴的是,庆平从小就特别的聪明,从上学开始,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领先。可庆平这么聪明,二嘎咕与小厉害虽然为他高兴,但也有担心的地方,那就是怕人们把庆平的身份对他讲出来。虽说二嘎咕与小厉害早就在村子里放了话,谁要是把庆平是他们捡来的事情告诉他,他们就与说出来的人拚命,但也保不住谁一时嘴快,把事情抖擞出来。

其实,庆平早就听到村子里的同伴与他吵嘴的时候,骂过他是被捡来的野种,他刚开始并不相信这些,以为是别人故意气他编出来的。但当他渐渐地长大后,发现自己既不像爹,也不像妈,再加上有些嘴巴不严的人偶尔向他透露真情,他才知道自己确实是被养父母捡来的。

让庆平不解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把自己丢弃了?即使他们有什么难处,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出来?他的真实身世,成为了庆平心中解不开的迷团。

虽说庆平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他并没有与养父母说过,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把这件事儿说出来后,养父母就不会像以前一样对自己好了。特别是他有一个同学因为父亲给他找了个后妈,他可是没少受后妈的气。庆平想,人家不管怎样还有一个亲爸呢,即使这样,他还经常受那么多的冷遇,而自己这种被捡来的孩子,一旦养父母对自己有看法了,那种境遇岂不是要比同学糟糕很多?

二嘎咕与小厉害并不知道养子庆平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有一天,小厉害在与村子里的一个妇女吵架的时候,那个妇女竟然把庆平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情说了出来,还说小厉害是自作聪明,自己养活一个白眼狼还不知道。说小厉害养了也是白养,到最后鸡飞蛋打,白费力气。

虽然小厉害当时以为对方是故意气自己的,但这件事也是那个时候在她心里投下了一棵种子,慢慢地发芽了。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小厉害突然间对庆平说:“你是我和你爸爸从大街上捡来的,你知道不?”

庆平听了小厉害的话一愣,他想,养母怎么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她是想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吗?可自己是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她告诉我这事儿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厉害见庆平一脸的惊愕,以为他确实是不知道实情,就又笑了笑说:“儿子,妈是在与你开玩笑呢……”

在庆平读高三的时候,有一天中午,二嘎咕去村长家混酒喝,闲聊中,村长无意中提到村子里的学生谁能考上大学的事情,并说二嘎咕的养子庆平肯定能考上。说着说着,就把庆平早已知道了自己是被二嘎咕两口子捡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二嘎咕听了村长的话,立刻连喝酒的心思也没有了。他想,原来庆平这孩子心机是如此之重,这么大的事情,他知道了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连问都没有问过他们,难道这小子是在忍辱负重,等将来有本事了再离开这里?或者哪一天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二嘎咕不敢想下去了,他心里暗暗地有些害怕。

回到家后,二嘎咕与媳妇把在村长家喝酒时所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在小厉害满脸疑惑之际,二嘎咕与她说:“庆平这孩子这么聪明,将来要是考上大学远走高飞了怎么办?毕竟他不是咱们自己亲生的,万一他将来出息了不管咱们,咱们是不是就白养活他了?”

小厉害也与二嘎咕的想法一致,最后两个人决定,得想办法不让庆平学习太好,更不能让他考上大学,就让庆平成为一个普通的人守在他们身边,好留着长大后为他们养老。

二嘎咕与小厉害主意打定之后,他们就不像以前那样督促庆平学习了,反而庆平每天放学后在家里写作业的时候,他们有时还故意的干扰。

二嘎咕与小厉害行为的突然转变,使庆平十分的疑惑。刚开始时,庆平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后来他的学习成绩渐渐地下降,被老师谈了几次话,他便慢慢地有所警醒了。

他毕竟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已经有了自行分辨的能力。庆平看出了养父母的心思,他想,养父母肯定是怕自己将来有出息后不管他们,才这样做的。既然他们有这样的顾虑,为了得到他们对自己学习的支持,就不如早一点把事情挑明了,然后向他们郑重的承诺,打消他们的顾虑。

有一天傍晚,刚吃完晚饭,庆平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养父母说:“爸,妈,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们一下,你们千万要与我说心里话。”

二嘎咕与小厉害一听庆平这话,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几乎同时说,有什么什么事儿就问吧。

庆平站在地上,看着坐在炕上的养父母郑重地问:“爸,妈,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是被你们捡来的了,我想,你们也都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

二嘎咕与小厉害听完这话,同时一愣,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庆平看着养父母追问了一句:“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们把我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二嘎咕才反问了一句:“你都知道了啊?”

庆平看着养父点了点头。

此刻,小厉害也追问了一句:“是谁的嘴那么没把门的,把这事儿告诉你的?你告诉我,我去找他们算账去!”

二嘎咕瞪了小厉害一眼说:“这个时候再追究那些事情已经没有用了,咱们看看庆平现在是怎么想的吧。”

庆平见养父这样说,索性直接把问题抛了出来:“爸,妈,其实我也理解你们把我捡回来的目的,你们是想把我养大后,给你们养老对吧?”

二嘎咕与小厉害听了这话又是一愣,他们俩又互相看了一眼,仍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庆平看养父母都在发愣,他谈谈地笑了一下说:“你们的想法没有错,你们把我养大成人,我再为你们养老,回报你们的养育之恩,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学习不好,将来还在这个小村子里混生活,日子肯定好不了哪去。这样的生活,等你们老的时候,即使我再有心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那也是爱莫能助,毕竟这地方的条件都在这放着呢。所以说,咱们得想尽一切办法,把日子过得更好才行!”

庆平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二嘎咕与小厉害原本惊骇的表情开始渐渐地舒缓。

庆平看着养父母接着说:“爸,妈,有些话,我早就想与你们说了,你们千万不要认为,我将来有能力的时候会把你们丢弃不管的,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们虽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但你们毕竟是把我从小养到大的,这种养育之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我现在这样说,你们心里可能还会有些疑虑,但你们想一下,你们对我一直这么好,我将来不管发展到什么程度,我如果背信弃义丢下你们不管,那别人会怎么看我?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怎么混?”

二嘎咕与小厉害听到这,脸上开始渐渐地露出笑容。

庆平接着说:“爸,妈,我的亲生父母既然把我丢弃了,我们有缘走到了一起,那你们就永远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对你们不会有二心的。时间可以验证一切,你们慢慢地品我好了!”

庆平说完,小厉害一拍大腿说:“儿子,你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你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我和你爸还会像以前一样把你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看待的,我说话算话!”

二嘎咕也当场表态:“儿子,你刚才说得很对!但爸妈以前心里的顾虑,你能理解就好。只要你没把我和你妈当做外人,咱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一年后,庆平考上了千里之外的一所重点大学,他在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早上,六十多岁的二嘎咕与小厉害一直把庆平送到村口。

在庆平渐渐地走远后,二嘎咕与小厉害站在村口那棵老榆树下,望着庆平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二嘎咕与小厉害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村长走过来。村长停下脚步看着二嘎咕与小厉害问:“把孩子送走了?”

二嘎咕与小厉害同时回答,送走了。

村长沉默了片刻说:“你们老两口子精明一世,但也没有人家庆平那孩子聪明啊,以前这些话,我也不好说。现在庆平已经离开了这里,恐怕再回来的希望就不大了。”

二嘎咕与小厉害一听村长这么说,立刻心里有些发慌,二嘎咕双眼紧紧地盯着村长问:“你说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村长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可不是给你们掰生啊?我早就看出庆平这小子不一般了,他不但聪明,而且还有心劲儿。你看他以前那么小的时候,知道自己是你们捡来的,他都没有向你们说出半个字,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能够做到的。现在你们把他供出去了,你们的利用价值也就不存在了,你们想一下,他以后还会特意回来给你们养老吗?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很多老人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愿意养他们的呢,何况是你们捡来的孩子?”

村长这么一说,二嘎咕立刻转头向村口方向望了望,小厉害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大腿哭泣了起来。

村长安慰二嘎咕与小厉害说:“我也就这么一说,也不一定说得就对。也许庆平那孩子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说不定你们就跟着享福了。”

村长话这样一说,二嘎咕叹了一口气说:“反正我们是对得起他了,至于他将来怎样对待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此时,小厉害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说:“我不相信庆平会那么的没良心!他将来参加工作以后,要真是对咱们不管不顾,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他的单位找他说道说道……”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的奇妙,庆平在大学里第一次听一位四十几岁漂亮的女教授讲课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个教授不时地有一种异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下课后,那位女教授把庆平叫到一边,话里话外,都是围绕着他的身世,虽说她说得比较含蓄,但他还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对她的一些问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面对女教授奇怪的举动,庆平并没有说出真相。他想,自己小时候儿子因为是被捡来的,受到了那么多歧视,现在怎么能对外人再透露出自己不堪的身世呢?

更让庆平不能理解的是,在之后的日子里,那位女教授对他是超乎寻常的亲热。特别是有一次学校健康检查数日之后,有一天那位女教授见到庆平,竟然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在庆平读书的头一年,他利用节假日打工挣钱,准备维持自己读书和生活的费用。那位女教授多次主动要帮助庆平,都被他拒绝了。这期间,虽说女教授没有说出她对庆威亲近的缘由,但庆平还是察觉到了女教授在面对他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母爱的气息……

在临近春节的时候,女教授见庆平仍然在打工挣钱,有一天她找到庆平,给他讲了一个十九年前的故事……

原来,这位女教授在读研的时候与一位富豪的儿子相恋,未婚先孕。本来富豪的儿子向她承诺要娶她的,可在他把婚期拖了几个月之后,她无意中发现,他早已和另一个富豪的女儿订婚,而且在她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举办了婚礼。她一阵疯狂之后,婴儿出世了,她本以为婴儿早产不会活下来,就扔在了路边的垃圾箱旁边。这次她看到庆平的时候,发现他长得像极了从前那位恋人,所以……

春节前夕,二嘎咕与小厉害每天都会冒着风雪去村口转上几圈,村子里的人看到他们时,都劝他们不要再看了,说庆平不会回来了。

每当有人这样对他们说时,二嘎咕与小厉害都会在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转眼间春节就要到了,二嘎咕与小厉害终究没能等到庆平回来。村子里的人都劝二嘎咕与小厉害,说你们就认命吧!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春节前的一天,二嘎咕与小厉害站在水井边正与人聊天时,发现庆平突然间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在庆平的身后,还站着一位打扮时尚的中年女人。

当庆平上前叫了二嘎咕与小厉害爸爸妈妈之后,在人们吃惊的目光下,两位老人颤颤悠悠上前抱住庆平痛哭流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