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夏天的傍晚,父亲端着一杯茶站在院子里,嗓门高得连隔壁村的人都能听见:“我儿子考上了单位!正式工!铁饭碗!”

他脸上的得意和骄傲,几乎要溢出茶杯,而我却站在屋里,双拳攥得死紧,指甲嵌进肉里,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像一团乱麻——有羞愧,有愤怒,甚至还夹杂着一点不争气的委屈。

那天,我冲出去,想叫他别再说了。可父亲转过头看着我,一脸不解:“咋了?你考上了单位,这是咱家几十年修来的福气,我不说,谁知道咱家有出息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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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句话憋在喉咙里,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54岁了,脸上的皱纹和手上的老茧是他一辈子风吹日晒的印记。

他只有小学文化,读完三年级就辍学了,因为家里穷。

他总说,自己这一生没啥本事,种了一辈子地,连个像样的职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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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希望,就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我叫张磊,今年24岁。刚刚大学毕业,考上了市里的事业单位。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不到三个月,我却和父亲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我怒吼着对他说:“你毁了我一生!”

父亲的骄傲来得太快了,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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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开始,父亲就像彻底换了个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地干农活,而是逢人就聊起我的事。村里的小卖部、田间地头,甚至赶集的路上,父亲都能找到聊天的机会。

“我家磊子考上了事业单位,正式工,每个月工资三千多呢!”

“哎呀,这几年供他读书可没白费,这孩子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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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只觉得父亲高兴是正常的。可他炫耀的劲头越来越过分,让我渐渐感到不安。他甚至跑到村委会,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拿给村干部看,还特意复印了好几份,贴在家门口和村里的公告栏上。

有一次,我路过田间地头,听到两个老农在议论:“磊子这孩子好是好,就是他爸太张扬了。你看,才刚上班,他就到处显摆,搞得人家都不自在。”

我当时心里一紧,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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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炫耀不仅仅停留在村里,他还把它带到了我的单位。

工作没几天,我就发现同事们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有个年纪稍大的同事在茶水间拦住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小张啊,你爸挺厉害的嘛,跑到我们领导办公室,说你这孩子多优秀,让领导好好栽培。”

我愣住了,脸上烧得厉害,强挤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我回去跟他说说。”

同事摆摆手,笑着说:“没事,你爸那是高兴嘛,我们都理解。”可那语气里的“理解”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下班回家,我忍不住质问父亲:“你是不是跑到我单位找过我们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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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脸理直气壮:“是啊!你领导不是说了嘛,要多给年轻人机会。我这不就是帮你铺路嘛!”

“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多丢人?”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去找领导,只会让他们觉得我没能力,全靠你在后面撑场面!”

父亲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解:“我……我这不是想让你过得好点吗?”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心里却堵得慌。

可父亲的炫耀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他开始在亲戚圈里“巡演”。大伯家、姑姑家、堂哥堂姐家,每到一处,他都要说上半天:“我家磊子现在有出息了!事业单位的正式工,铁饭碗,比我这辈子强多了!”

有一天,堂哥来找我,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磊子啊,你爸这几天跑得比咱村的快递还勤。你要不跟他说说,低调点?”

我听完,脸上挂着笑,心里却苦得难受。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可他炫耀的方式,却让我无地自容。

事情的导火索,发生在我上班的第三个月。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忙着写材料,突然被叫到领导办公室。领导脸色不太好看,直接开门见山:“小张,你回去跟你家里人说一声,以后别再跑到单位来了。”

我一脸懵:“领导,我爸最近又来过吗?”

“来过。”领导点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你爸一大早跑到我办公室,说你能力强,要求我们给你多安排点重要的工作。小张啊,你的能力我们当然认可,但这种事情,让你家里人跑来提,影响不太好。”

我听完,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连道歉:“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说清楚。”

晚上回家,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进门就冲着父亲吼:“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在单位多丢人?”

父亲被我吼得一愣,随即反驳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年轻,领导不重视你,我去说两句怎么了?”

“可是你知道吗?你这样做,让他们觉得我没能力,全靠家里人撑腰!你以为你在帮我,其实是在害我!”

我情绪彻底崩溃了,冲着他咆哮:“你毁了我一生!你知不知道,你的炫耀让我在单位抬不起头!”

父亲怔住了,眼里闪着泪光。他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那天晚上,家里的灯亮了一夜。母亲偷偷告诉我,父亲一夜没睡,他坐在床边抽了一包烟,屋里全是呛人的烟味。

后来,父亲真的不再炫耀了。

他变得沉默了许多,甚至连村里人问起我的事,他都只是淡淡地笑笑:“磊子挺好的,工作忙。”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默默地抽着烟。我走过去,低声说了句:“爸,对不起,我那天不该说那些话。”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湿润:“没事,磊子,爸知道自己文化低,很多事做得不对。以后,爸不瞎掺和了。”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愧疚。我知道,父亲的炫耀,不过是出于对我的骄傲和爱。他只是用错了方式,却从未停止为我好。

如今,我已经工作两年了,渐渐在单位站稳了脚跟。父亲还是那个朴实的农民,但他的骄傲不再张扬,而是藏在心里。

他常常会在我回家时,偷偷塞给我一袋新摘的果子,嘴上却说:“带去给你同事尝尝,不值钱的东西。”

我终于明白,父亲的爱有时是笨拙的,但它从未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