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前的《半边天》节目里,主持人张越采访了一位来自陕西农村的女人刘小样。

节目一播出,刘小样那句“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打动了无数观看着这档节目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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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前,《人物》杂志记者安小庆几经辗转再次采访到刘小样。

写下了一篇标题为《平原上的娜拉》的文章。

那个全网都在关心的刘小样再一次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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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年过去了,刘小样还在这个摇摇晃晃的人间寻找自己的诗和远方。

她还在扯面、种地、种花、读书、摘抄……

和22年前的她一样保持着天真浪漫的状态。

再次和张越、安小庆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变了,也没变。

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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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来信

“在农村,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西安。

不可以交际,不可以太个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打破它就会感到无助、绝望、孤独,好像好多眼睛盯着你。

不需要别人阻止,你会自觉自愿地遵守这些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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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刘小样22年前写给《半边天》节目组信中的文字。

当时没有人确信,刘小样这封信件的到来,会改写这个社会的很大一部分人对于农村女性处境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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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衣坐在张越的对面,她说这样的衣服色彩斑斓,寄托着她心中想的“人要活的精彩一点”的想法。

张越问了她很多问题,关于家庭、婚姻、生活和外界,刘小样侃侃而谈,说的是她当时对于“自由”的思考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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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到西安只要9块钱的路费,刘小样当时的家就夹在高速公路与铁路轨道之间,西安,是刘小样对于外部世界的繁华认知。

丈夫带着她去到西安,她在钟楼的城墙外流泪,似乎那个她所向往的远处的世界,在那一瞬间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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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卑与孤独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她觉得自己怎么也洗不掉自己与生俱来的土气。

更远的地方,有大山和大海,刘小样也同样向往,这种向往来源于她在书和电视中看到的那些景色秀美的世界,而不是从大城市返乡的打工者们所描述的工厂和宿舍之间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相信自己向往的时候,眼睛里散发出的那种光泽,正如她对这个世界充满的源源不断的好奇心一样,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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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日常的生活对她而言,是桎梏。

她要照顾家庭,要履行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做饭洗衣看孩子做家务……

勤劳、善良、朴实、节俭这些外部眼光打在她身上的标签,对她而言,更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把她困在房子里,困在一亩三分的田地里,困在她因为婚姻这个第二次的生命而得到的身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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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思考,在现实的困境面前,长此以往就变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进步的速度却在给理想主义者增添更多的理想,它们如同刘小样信件中茂密的植被和农田一样生生不息:夏有一望无际金黄色的麦浪,秋有青纱帐一般的玉米地。

她尽管痛苦,但她不悲伤,因为这是蜕变而来的新的血肉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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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种小麦,我种玫瑰

时隔22年,刘小样再一次出现在了镜头里。

和从前相比,不变的是她依旧在阅读,但去过外面的世界之后,她多了几分自洽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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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样的脸庞还是没变。

新农村建设后,她住进了自家新修的房子里,别人家门前的空地里种着葱和辣椒,刘小样在门前中了一大片的紫茉莉和玫瑰。还有她从南方带回去的,只开过一次的一片三角梅。

这些花她以前没见过,但她却无比留意这些植物的存在,对她来讲,这些植物哪怕是在路边的角落里悄悄绽放,也应该被她记住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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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花是很多人眼中无用的东西,她曾经南下去到厂里打工,每天往返于工厂和宿舍,她在工厂门口看到的花却意外吸引了她的注意。

至少问了三个人,才从工厂保安嘴里得知那是山茶花,即使在冬天也能开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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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小样的世界里,无用也是一种有用的存在,它们艳丽多彩,像22年前她所穿着的那件衣服一样。

她去了县城、城市,去寻找她曾经向往的那些诗和远方,但她突然就想明白了,诗和远方对她而言,是她身上已然拥有的“自由的思想、自主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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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理,站在苍山和洱海之间的刘小样,仿佛就像当年站在铁轨和公路之间一样,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连在两个事物之间。

当年的她还在寻找,现在的她找到了。

从前的她,因为物质的匮乏而在外面的世界觉得自卑,而如今的她觉得,花就是她的诗,在哪里都能写自己的生命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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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她读过的名著都誊抄在作业本上,她想看看人家的观点自己是不是能够理解和认同,她也试图用自己的眼光和思考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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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年间,她读了加缪、契诃夫、尼采、叔本华、陀思妥耶夫斯基……

她在苍山洱海边朗读加缪《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这本书中的文字:

“只要我还一直读书,我就能够一直理解自己的痛苦一直与自己的无知狭隘,偏见,阴暗,见招拆招。很多人说和自己握手言和,我不要做这样的人,我要拿石头打磨我这块石头。会一直读书,一直痛苦,一直爱着从痛苦荒芜里生出来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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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这是她22年前说出的那句“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背后,真正想要说的话。

石头打磨石头会很痛,但她不怕,她要做自己的西西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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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方知我是我”,是我们在现在的刘小样身上看到的一种哲学思辨性。

她仿佛在很长一段时间中把痛苦和欲望都养在同一个池塘里,池塘里的物体进行大鱼吃小鱼的行为,直到痛苦和欲望一边大,她便不再畏惧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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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越问起她在婆媳相处的事情时,她把这种情感归结为爱,于她而言,家人之间的相处是由爱构成的,而不是孝顺,孝顺这两个字仿佛把人带进了死胡同之中。

爱,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与分享。

女儿带她去听莫扎特的音乐会,她发现自己听不懂,也便不再对这样的场合“附庸风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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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兴而来,尽兴而归,这是她生命的母题,也是她讲述给后代的课题。

小麦是现实,玫瑰是理想,现在的刘小样也依旧在两者之间游走着,但不同于以往的是,她走着走着,更加游刃有余了,这是她生来的敏感馈赠给她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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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相似性

纪录片里,张越带着刘小样在大理的集市上逛,张越看到鲜花和果实,就想全部买给刘小样,安小庆则是回到家中为两人准备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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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在这一刻又显得弥足珍贵,一个是曾经阅人无数的主持,一个是辞职寻找世外桃源的记者,刘小样是她们的样本。

而在样本之外,更是她们想要寻找的某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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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不同地区、不同文化修养、不同贫富条件下,人和人之间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真正共通的东西?”

这是当年那期《半边天》开头,张越提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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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样或许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的“分身”,但她身上有着诸多生而为人的自我经验,这些经验带着她自己对于哲学与文学的思辨。

她对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充满了不解和疑惑,也试着把自己比作是自己的西西弗斯。她不回答自己理解之外的问题,却也不在别人身上强加自己的观念与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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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年过去,她身上的担子似乎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得很轻。

环绕她的问题仿佛就是种下的花是否灿烂、田里的麦子是否辉煌、阅读过的书籍是否诞生了不同于他人的观点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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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贫瘠的土地,也有耀眼的玫瑰。

时至今日,张越关于她所问出的那些旧问题依旧值得我们探讨,因为这关乎人类与人类之间,那种遥远的相似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