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来碗猪儿粑

文|周明华

现代人一年淡过一年回老家过春节了。

长年奔波在外的我,开初总还希望在年终能回到家乡,享受一盘过年的乐趣,看着父亲热热闹闹地铺桌、上纸、研墨——“娃儿们,又开始写春联啦”!那时我们四姐弟都会叽叽喳喳,摇头晃脑,围在桌边,看父亲挥毫弄墨。

有时父亲被孩子们崇拜的眼神“冲昏”了头,会主动让贤——“老子写累了,这样,四个娃儿,一人来一幅春联……”

于是,我们四姐弟就开始舞弄起来了,姐姐第一个上,她曾找名师练过书法,自然字儿写得漂亮。这时,站在一旁的父亲尽管很高兴,但我却从他手捋髭须的表情中,分明读出了一分“青出蓝而胜于蓝”的慨叹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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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由于我生在无粮时代,更在乎吃,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想回老家富顺县李桥镇的乡下,归根结底是为了吃上母亲亲手为儿女们做的猪儿粑。

各位“吃坛高手”知道我这个回家的原始动机之后,也许会笑我没啥追求,“吃商”偏低,你不见如今祖国物产丰富,奇吃异香全味,随街都是,尔等是一枚害了“粑痨”的饿夫吧,竟然还要吃“猪儿粑”,难道处在新社会还在闹饥荒不成?

对,你批评得一点没错。我生在60年代后期,那时的食物是如何如何的贫乏,自不必老周再提了,因家在乡下,每天的三顿饭,如果有一根高梁粑或玉米粑,那将是世上最最美味的佳肴了。至于要吃上用白白生生的大米加糯米再加黄豆做成的甜浆粑,那简直就是浓缩版“满汉全席”了。

那是毛主席去世的第二年春节,由于我家8挑田里父亲种上了2挑的糯米稻,这年大年三十,母亲先用石磨将用水泡好的糯米好生辗细。要知道,用石磨辗是一道很细的工作,既耗时还费力。由于又有一段时间没有用石磨了,母亲找一截短木削成圆状用轴心,一般会安排我们两个人参加推磨,她舀原料。两个推不能用猛力,要掌握一种平衡。这个时候,协力比大力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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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次,我和三弟联手推磨时,由于一方用力过猛,一下将磨盖拉出了磨柄,将母亲手中的泡糯米打倒一滩。我们两兄弟,立即伸长舌头,脸也胀得通红,心想这回要挨母亲痛骂甚至挨父亲胖揍了……

可最后,父亲母亲都没有生气,叫我们在推磨时要相互配合,不能一快一慢,一重一轻。

但我还是看到母亲望着地上倒落的那一滩泡糯米水时,眼角流露出的那一丝不经意的惋惜之情。这不难理解,记得我儿时,经常听到母亲去向二妈、三妈借米而空手回家的叹息声,这种声音一直镌刻在我幼嫩的心壁。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像留声机那样,从心坎传导到转台上,那根无形的唱针静静旋转,一遍遍播发在我的脑门,有种空谷回响的寥落感。

随着我一天天长大,这种声音又一次次地从我心底回放。她是看到糯米倒地被泥地弄脏而不再可用后,感到特别心痛和无比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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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母亲用一个布袋,将碾好的糯米装在一个布袋里,再拴到堂屋的木梁上,高高挂起,下面再放一个接水的盆子。母亲说:“初一早上我们吃猪儿粑,这样我们家的日子就会像猪儿粑一样白白满满、胖胖咪咪。”

当夜,那个布袋就在我们眼前晃悠,一家子守在黑白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既使节目再精彩,可我们一想到明天才能吃到猪儿粑,心里实在是痒痒得难受,对母亲一次次地嚷道:“妈,今晚上吃猪儿粑算了,你看这都凉干了!”

说完,小弟多次用小手去碰那个布袋,那个布袋随即在半空中直溜溜打转转,当它晃回来之时,他还用小脸蛋痴痴地亲了它一下。

母亲看着想吃猪儿粑的我们一个个可怜巴巴的样子,笑出了声,再拍拍小弟的脑袋说:“娃儿们咋这么急呢?你看口袋还在滴水呐,明天过年,你们保证能吃到猪儿粑。”

第二天过年了,我们欢天喜地地等着母亲做猪儿粑,只见她取上昨天用石磨辗好的糯米粉,不停地搅和,然后,把她事前准备好的腊肉炒盐菜作为“芯子”,包在糯米中,然后她轻轻的搓揉,放在蒸笼里。我就在土灶前一把一把往灶里放秸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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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二十多分钟,一股浓厚的香纯气味直钻鼻孔,美味直窜到坝子外玩耍的姐姐和弟弟们身边,他们便唧唧喳喳地一起围了过来,不停地要打开蒸盖看猪儿粑“长胖”没有,猪儿粑可以吃了吗?

这时母亲总是笑着说:“娃儿们别急,你看,它们都在快速地长胖呐,最多几分钟后,你们就可以吃到猪儿粑了。你每揭开一下蒸盖,就会跑掉一股热蒸气,也要多烧几根秸竿。娃儿们,要节约用柴哟,你们忘掉之前去几十公里外的岩上捡柴的饿肚皮经历了吗?”

后来,我出外求学,我都每年盼望着寒假快快到来,好回家吃猪儿粑。我们家,还有我们村上镇上的,甚至市区,年年过春节,都要吃这又嫩又白又甜又香的猪儿粑。再后来,我出外谋生,也总是等着一年一度地春节大假,好回家过年吃粑。一口气吃它过五六只方下“火线”。

好像是“谓君口腹终有极……”,家乡人从90年代起就不在乎“猪儿粑”了,人们过年也不在乎蒸猪儿粑冒出的“热气芳香腾四方”了。只有极少数在市区街头,听说是用工业设备大量辗成的糯米粉做成的糯米粑。这些工业“粑”们,再也唤不起我的食欲和那一缕淡淡川南乡情。为了找回儿时的记忆,我每年回富顺总习惯性要母亲做猪儿粑来吃,而且要自己亲手推石磨把浸泡的糯米辗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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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我们姐弟相继离开了乡下,父亲的去世,母亲也很不情愿地来了高楼林立的市区,这样要想吃到往日纯正的猪儿粑,变得越来越难。再后来,最后能为我们守住老家那个石磨的母亲,也永别我们而去了。要吃上一顿猪儿粑,就成一种奢望了,而且就连市区的工业生产的猪儿粑也几乎没有了。

当自制的猪儿粑热气腾腾地端上团年桌上的场境就要成为往事,春节就快让浪迹在外的客子们“移风易俗”时,好在现在还有一份薪水,好在还有其它的“粑们”来甜美我们的饭桌,只是我心始终挥不去像山弯弯和摆渡船一样的那份恬静而温婉的乡情。

我亲爱的家乡猪儿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