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酒店房间里，看着镜子中疲惫的自己，我第一次觉得儿子是对的。
＂妈，你就出钱，人就别去了。＂一周前，阿冬收拾行李时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当时我觉得他太多虑了，现在却如同预言。
外面传来亲家母的声音：＂这家酒店也就这样，我们上次去三亚住的套房比这好多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看了眼手机，好几条儿子的未读消息：＂妈，到酒店了吗？还习惯吗？＂
这次旅行是我提议的。上月亲家来家里吃饭，亲家母说起想去黄山看看，我一时热情就说：＂要不咱们一起去吧，我来安排。＂
＂妈，＂阿冬当晚就打来电话，＂你何必呢？让他们自己去就行了。＂
＂一家人嘛，多走动走动感情也挺好。＂我笑着说，＂再说你也总说我退休了要多出去走走。＂
＂你不懂，＂儿子的语气有些无奈，＂你跟亲家母性格不一样，处不到一块去的。＂
我没听进去。毕竟是亲家，总要维系这份情分。更何况我出了钱、操办了行程，他们总该念这个情分吧？
可现实给了我响亮的耳光。
＂这导游也太不专业了，＂亲家母又在客厅里高声抱怨，＂我闺蜜上次请的导游，那才叫专业呢！＂
这是今天的第八次抱怨了。从下飞机开始，天气不好要怪我没看黄历，酒店不够豪华要怪我订早了没商量，导游不够好要怪我没货比三家．．．
我拿出老教师的耐心，一直赔着笑脸。可此刻站在镜子前，我却看见自己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老张家真会算计，＂刚才我去洗手间，无意中听见亲家母对亲家公说，＂知道咱们想来黄山，她倒好，主动请客。这下可好，人家出钱，咱们还得处处感恩戴德的。＂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好意竟是这样的居心。
手机又响了，是儿子发来视频邀请。我深吸一口气，点击接通。
＂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视频里，儿子皱着眉头。
我强撑笑容：＂没事，可能是水土不服。＂
＂你别骗我了，＂他叹了口气，＂我刚看到岳母发的朋友圈，说什么＇来黄山玩，住的酒店一般，导游也不专业＇，还配了几张阴天的照片。＂
我沉默了。窗外响起蝉鸣，夏日的闷热让人喘不过气。
＂妈，要不你就说身体不舒服，提前回来吧。＂
＂那多不好．．．＂我下意识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儿子的声音提高了，＂你知道吗，小婉跟我说她妈早就想去黄山了，但一直嫌太贵不愿意花这个钱。你这一请，正好让她如愿，还能省一笔钱。＂
我愣住了：＂小婉告诉你的？＂
＂是啊，她早就想提醒你，但怕你多想。＂儿子顿了顿，＂妈，你总觉得花钱能买来感情，可有些人心里只有精打细算。＂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赶紧低下头。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亲家母的声音传来：＂老张，你收拾好了吗？该出发了！＂
＂来了！＂我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又对手机说：＂儿子，我先挂了。＂
＂等等！＂儿子急切地说，＂妈，你别再．．．＂
我匆忙挂断电话，抹了把眼泪，拿起背包开门。
亲家母已经全副武装，戴着遮阳帽，手里还拿着把名牌伞。看见我眼睛有些红，她笑着说：＂哟，这是怎么了？＂
＂过敏，＂我勉强笑笑，＂可能对这边的气候不适应。＂
＂那你得注意点，＂她的语气里带着优越感，＂我平时都吃进口保健品，各地旅游从来没这问题。改天介绍给你，就是贵了点。＂
我机械地点点头，看见亲家公正在跟导游说话，声音很大：＂待会上山，你得多给我们讲讲，不能像昨天那样敷衍。这可是花了好几万的旅游，服务得跟得上。＂
导游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比我还难看。
上山的缆车里，我默默听着亲家母和另一对游客攀谈。
＂你也是自己来的啊？我们是儿子儿媳妇孝敬我们来的，＂亲家母笑着说，＂现在年轻人都挺懂事的。＂
我握紧了扶手。这趟旅程明明是我出钱，可在她口中，已经变成了别人请她来玩。
天气闷热，山里起了雾。导游说这天气不适合看日出，建议改变行程。亲家母立刻不满起来：＂什么叫不适合？我们专门来看日出的，改什么改！＂
＂可是太太，＂导游为难地说，＂这天气很可能会．．．＂
＂你这个导游怎么当的？＂亲家公插话道，＂我们花钱来，你就得按我们的要求来。＂
我看着导游为难的样子，忽然说：＂要不还是听导游的吧，安全第一。＂
亲家母转过头来：＂老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你让我们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正要解释。
＂我知道你出钱，＂亲家母的声音提高了，＂但也不能什么都由着你来安排吧？再说了，你出钱是你愿意的，也没人逼你，对不对？＂
此话一出，周围的游客都看了过来。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羞愤欲死＂。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阿冬发来的信息：＂妈，我还是觉着吧，你要是不开心，就找个理由提前回来。＂
看着手机屏幕，泪水又涌了上来。儿子早就看透了这一切，而我，却执意要用好意来换取一份并不存在的情分。
＂走吧，既然你们想看日出，那就去看吧。＂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地说。
亲家母得意地扬起下巴：＂这就对了嘛。＂
我们跟着导游往山顶走去。浓雾中，游客们的身影时隐时现。忽然，一声惊呼传来，有人在湿滑的台阶上摔倒了。
摔倒的是亲家母。
＂哎呦！＂她坐在台阶上喊疼，＂我的脚．．．＂
我赶紧上前扶她：＂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疼死了！＂她龇牙咧嘴地说，＂这路这么滑，导游也不提醒一下！＂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儿子。我接起电话，刚要说话，就听见他急切的声音：＂妈，你在山上吗？气象台发布暴雨预警了！＂
我愣了一下，看看阴沉的天色，又看看亲家母扭伤的脚踝，心里忽然明白了该怎么做。
＂亲家，这天气不对，而且你的脚也扭了，要不这样，我先送你回酒店，找医生看看。＂
亲家母还想争辩什么，亲家公却难得地点点头：＂是该回去，这天气看着是不对劲了。＂
回到酒店，我帮亲家母找了医生。趁他们去医务室的功夫，我回房间收拾了行李，然后给亲家打了个电话。
＂亲家，我有个急事必须回去处理。接下来的行程你们慢慢玩，我订好了酒店和用车，都已经付过款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大概也松了口气：＂这么急啊？那你路上小心。＂
＂是啊，实在不好意思。＂我说得真诚恳切，＂本来还想好好陪你们几天的。＂
挂了电话，我给儿子发信息：＂妈订了回程的票，你说得对，有些事不必强求。＂
儿子很快回复：＂注意安全，我去机场接你。＂
坐在返程的飞机上，我望着窗外的云海，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情分，强求不得，但也不必撕破脸。维持表面的和气，远离伤害的源头，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回到家，阿冬正在厨房忙活。
＂妈，我熬了你最爱喝的老鸭汤。＂他端着汤出来，＂你啊，就是太在意面子。其实明明白白的多好，何必费那个心思。＂
我笑了：＂是啊，面子这东西，顾着别人的，反倒丢了自己的。不过这事我算想明白了，以后啊，该远离的就远离，该糊涂的地方就糊涂点。＂
儿子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点点头。
窗外，夏日的蝉鸣依旧。我端起汤碗，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有些关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或许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