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是一种由悲伤、内疚和轻蔑混合在一起的负面情绪,然而这不过是一个直观但粗略的表述。实际上,各个领域的专业学者,都试图给“遗憾”一个精确而严谨的定义。比如,心理学家会说,遗憾,是一种与抉择及其后果相关的不愉快感觉。管理学家说,当决策者把现实决策及其后果,与其他可能性相比较,那么遗憾就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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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遗憾由于涉及了一个长时段人类的决策行为,事后的复盘与心理变化,所以正确认识遗憾的第一步,是要把它理解为一个过程,而不是某种单一的心理现象。人类之所以能产生遗憾,就是因为人类的大脑有两种独特的能力:回忆和假设,或者说叫“反事实思维”。只有把已经发生的、令人不满的过去和某种可能发生的美好愿景加以比较,遗憾才在我们的心智中萌芽、起效。例如,一位来自美国弗吉尼亚州的妇女,通过“世界遗憾问卷调查”,倾诉了自己最大的遗憾。她说,自己最懊悔的事情,就是屈从于父亲的压力,放弃了自己的大学研究生学业。由此她断言,如果没有妥协,自己后来的人生就会截然不同,更加满意,充实,富于成就感。所以说,遗憾产生的过程大致就是:我们先将自己现实中做出的决策及其后果进行评估,由于未能满足预期,而感到后悔;随后,我们又把这个不如意的现实,和想象中的其他可能性进行比对,为自己的误判而感到遗憾。

后悔,是遗憾诞生的前置条件,而比较则是遗憾的核心机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把后悔也看做是一种糟糕的消极情绪,甚至加以贬低。因为后悔等于承认自己在过去某次决策中失误,降低了自身的自我认同与价值感。但实际上,后悔,是一种心智成熟的标志。它意味着一个人已经能够评估决策失误给自己或者他人带来的损失,并且积攒下了相应的处理经验,降低了重蹈覆辙的可能性。

接下来,再来谈谈比较。有一个很简单的心理学实验。一群志愿者被要求在两个赌场轮盘之中选择一个,选择完了,然后被选择的轮盘就开始转动。当然结果要么是赢得一小笔奖金,要么一无所获。没有赢钱的志愿者,虽然感觉糟糕,但只会认为自己运气不好; 但是,如果这时候工作人员告知他,其他志愿者由于选择了另一个轮盘而赢了奖金,那么这个人,立刻会感到加倍的懊悔和挫败。

通过这个简单的实验,我们能了解到造成遗憾的首要条件,就是当事人认为,自己的损失,是来自自己的选择失误,而不是某种不可抗拒力。其次,由于著名的“损失厌恶”心理,我们往往会在比较现实与其他可能性时,放大了自己所遭受的损失,而忽视了其他选择带来的风险。所以,“比较”就像一个放大镜或者催化剂,让后悔、内疚、悲伤等情绪迅速而猛烈地涌现。那么,当遗憾来袭时,人类会如何应对呢?首先,让我们看看这张2016年里约奥运会女子越野自行车比赛后,媒体拍摄的领奖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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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在这三名拿到奖牌的女运动员里,最右边的意大利选手博尔吉尼显得最开心,其次是中间的荷兰选手范德布雷根,而最不开心的,是左边的瑞典选手约翰森。

接下来,一个有趣的问题,就是请大家根据她们的表情,来推测一下她们的成绩。估计很多人都会说,那还不简单,最开心的博尔吉尼肯定拿了金牌,最不开心的约翰森肯定拿的是铜牌,开心程度居中的范德布雷根肯拿了银牌。很遗憾,你答错了,实际上,最开心的博尔吉尼是铜牌得主,范德布雷根是金牌得主,而强颜欢笑,脸上写满了“遗憾”的约翰森,是银牌得主。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首先我们必须通过了解比赛最后时刻的态势,才能了解三名奖牌得主的心理与情绪变化。当天,天气炎热,空气湿度又大,所以在比赛的最后时刻,几乎所有参赛选手都筋疲力尽。在接近终点大约三公里的地方,比赛的排位形势为:美国选手阿博特一骑当先,而博尔吉尼、约翰森与范德布雷根几乎并驾齐驱,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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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阿博特由于全程拼得太凶,在最后阶段体力不支。于是,在距离终点大约150米的地方,她被博尔吉尼三人同时超越。由于奖牌已经到手,三位选手更是全力以赴,几乎肩并着肩,冲过了终点。由于三人几乎同时冲线,所以裁判不得不借助场边高清摄像机的慢放录像,来判定名次。结果显示,范德布雷根以大约一个自行车轮胎宽度的微弱优势,领先于约翰森,最先冲过终点;而博尔吉尼落后于两位选手的距离也不大,也需要通过录像才能确认。

简单来说,约翰森之所以感到满满的遗憾与失落,是因为她以差之毫厘的劣势,与金牌擦肩而过,损失最大。再加上体育竞赛中,对结果最大的影响因素,是运动员自身的表现,属于自身可控因素;再加上2008年奥运会上,约翰森也是这个项目的银牌得主,所以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让这位银牌得主反而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实际上,自从里约奥运会后,约翰森还得到了一个尴尬的绰号,叫“银牌专业户”。而博尔吉尼呢,原本一直落后,很可能奖牌不保,空手而归。然而在最后阶段,阿博特的出局和自己的一通神操作,居然把自己送上了领奖台,真可谓是喜出望外。

更有意思的是,这种强烈的反差并不是例外。美国有一群运动心理学研究者,收集了一堆奥运会赛事中领奖台上运动员的面部表情,然后请志愿者来打分,分数和喜悦度成正比,1分为痛苦,10分为欣喜若狂。结果发现,银牌得主的得分最低,大多数运动员表现出的,是失落、悲伤与遗憾,而铜牌得主的平均分数居然与金牌得主相差不大。从职业竞技体育的残酷性角度来说,除了金牌得主,其他人都是输家,然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反常识”的情况呢?这一喜一悲之间,其实彰显着人们在遭遇遗憾之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评估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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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决策失误,损失造成后,当事人在评估时,有两种思维模式。第一种比较常见,是主流,叫“上行反事实模式”,又叫“如果”模式。简单来说就是,“如果当时我做出了不一样的决策或行动,那么结果会比现在好得多”。在刚才的案例中,约翰森站在领奖台上时,肯定满脑子都是:“如果我在最后冲刺阶段把自己再逼得狠一点,踩踏板时更用力一点,那么金牌肯定就是我的。”而另一种思维模式呢,叫“下行反事实模式”,简称为“至少”模式。与强调自己损失的“如果”模式截然相反,能够以“至少”模式来复盘自己决策的人,更多着眼于“在损失之外,我自己还获得,或者拥有了什么”。比如在领奖台上,博尔吉尼的想法估计就是:“虽然我没有夺冠,但至少拿到了奖牌,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件意外之喜”。

当然,这种比较并不能说明,当遭遇遗憾时,“至少”模式要比“如果”模式优越。其实两种思维模式,是各有千秋。简单来说,“至少”思维能给处于逆境,遭遇损失的我们带来更多的宽慰,但有可能让我们无法吸取教训,改善我们未来的决策与行动。而“如果”模式虽然给我们带来了强烈的负面情绪,但更有可能转换成自我提升的动力,激励我们在未来做得更好。

所以,从这两种遗憾引发的思维模式,我们可以细化推导出,遗憾情绪带给我们的三个积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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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改善我们的决策

这个很好理解,也就是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每当我们因为自己的决策行动失误而造成损失后,如果未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时,我们往往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2. 提升我们的表现

比如,美国西北大学的几位管理专家,做过一个有趣的调查,对象是曾经向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提交过研究项目资助申请的1000名年轻科学家。当然了,有人申请成功,获得了资助,也有人落选。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从长远来看,那些未能获得资助的年轻科学家,反而发表了更多的科研论文,搞出了更多的科研成果;很有点“知耻而后勇”的味道。

3. 遗憾可以让我们感受到人生的意义感

在通过“世界遗憾问卷调查”接到的各类人生憾事里,有一则特别让自己动容,来自一个叫亨德森的人。亨德森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在亚利桑那州的菲尼克斯。每年冬天,祖父母都会来探望自己,顺便享受下菲尼克斯温暖的天气。亨德森当时觉得祖父母又唠叨,又爱多管闲事,所以并没有珍惜和他们相处的时间。直到自己长大成人后,亨德森才对此后悔莫及,意识到祖父母的一切行为,都是对自己的爱。他甚至怀念说,祖母拥有精湛的烘焙技艺,她烘烤的草莓派,是自己吃过最美味的。所以每当自己在吃甜食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拿来和祖母的手艺比较。所以,为了弥补这种遗憾,亨德森决定,好好珍惜和自己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包括陪伴他们一起去旅行,教两位老人使用各种电子产品,建立家庭档案电子资料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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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要逃避、否定遗憾。因为在经历过失去、消沉、自我怀疑的阵痛之后,我们会变得更好。

里约奥运会女子越野自行车比赛中,那位因为体力透支,在比赛最后阶段失去了领先位置,最终只拿到了第四名的运动员阿博特。实际上,这场充满遗憾的比赛,还是阿博特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赛事。这场失利,让身心疲惫的阿博特选择了退役。但是,阿博特说,这场失败的比赛,给了自己一种全新看待自己的角度。那种充实感和撕心裂肺的体验,也让她在退役之后的生活里,变得更加强韧,更有动力。用阿博特自己的话说:如果你感到心碎,这表示你做了一件足够重大、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所以它值得你心碎。你的生活如果有了裂痕,那么这些裂痕,也是光芒能够照进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