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厦门集美孙厝村一位年逾耄耋,白发苍苍的老人,目光炯炯,精神健旺,老而强健,右手牵着一位十来岁的孩子,笑容可掬地走进村子,一些认识的人向他打招呼:老孙,这是您的小孙子吧。老人赶紧回答道,这是我的儿子!听到这肯定的回答之后,问候他的人嘴巴都成了“O”型,一位八十多的老人,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岂不是古稀之年才生的儿子吗?
是的,这位古稀之地生了儿子的老人,正是孙厝村一位名孙水胤的人,他在当年国民党溃退之时做出了错误的人生选择,在一个甲子之后做出了正确的人生抉择,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最终叶落归根。他的大半生经历十分离奇,他的大半生又相当坎坷,很具传奇色彩,在起起落落的生涯中,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风起云涌,值得作文以记之。
1964年9月9日凌晨,厦门集美路口站海域附近,一条竹筏载着两个人正准备登陆,当划着竹筏靠岸时,忽然发现不远处来了一艘渔船,他们立时警觉起来,迅速划起竹筏准备逃跑,哪知那艘渔船发现他俩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立即向他们追了过来。这名渔夫不是别人,正是集美区民兵营长林朝在,他曾经做过军官,此时遇见此等可疑之人,警惕性很高的他岂能轻易放过,便奋力追赶。
眼看渔船距离竹筏越来越近时,两名心惊胆战的人回头之间发现渔船上只有一个人,顿时胆子大了起来,竟然掉转竹筏直接向渔船撞了过来,在渔船剧烈的晃动之间,两个人身手敏捷地纵身跃上渔船,掏出手枪向林朝在大声吆喝,林朝在一看俩人有枪,且讲着本乡本土的闽南话,看到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武器,只好客气起来:“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下海经过此地,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呢?这样吧,我家就在岸上村子,要不到我吃吃点热乎饭茶,饮杯小酒如何?”
两人一看林朝在慈眉善眼,估计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不明真相在追赶而来,心想自己有两个人,还怕他劫持不成。加之两要在海上漂流一夜,此时也确实饿了,于是就跟着林朝在回到了他的家中。随后,林朝在吩咐家人热情地摆上了饭菜,趁二人吃饭之际,他迅速召集了大批民兵,很快将两人一举拿下并捆了个结实。
一时,村子里抓住两个特务的事情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全村人都感到十分稀奇,纷纷跑来看热闹,忽然人群当中挤出一个老头,哭喊着叫道:“我的儿啊,怎么会是你啊?”你知道这老头是谁呢?他怎么喊特务是他的儿子呢?这特务又是谁呢?
原来,此人正是老人的儿子孙水胤,15年前国民党军溃逃台湾时,年仅20岁的孙水胤因为家里贫穷,听说军队里能吃香喝辣的,为了混口饭吃,竟然游到对岸金门去要当了国军。他的这一通神操作,使一些一路逃的军官深感诧异万分:如今人人避之的溃军,竟然有人独自来投,真可谓是少有的“忠义之士”呀,为了稳定军心加强宣传,还给他树了个典型人物。
于是,孙水胤被安排去到台岛接受训练,并分配到一个修建机场的任务,后来,由于他这种主动来投奔的人,上司是重点栽培,修建机场没有多久,又被调至台陆军司令部进行培训,受训结束后居然被调到“总统府”当了警卫。
那一段时间,孙水胤实在是有点儿佩服自己当初的选择,普通的国军士兵每月津贴是3元,而他每月能拿15元。此时的他别提心里有多高兴,感觉自己终于有出头之日了。可是猛然间“飞黄腾达”的孙水胤,一下子开始飘飘然了,特别是有了钱,他身体内部隐藏的坏毛病开始体现出来,整天花天酒地,出入烟花柳巷。他这种混乱的生活带来的后果就是,他得了性病。得了病、又没钱治,怎么办?疾病缠身的孙水胤心灰意冷,两次做了逃兵都被抓了回去,看到自己前途无望后,他第三次逃跑了。
这次逃跑,孙水胤是在大街上拉三轮车勉强糊口,此时已经32岁的孙水胤在招揽客人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位以前部队当连长的同乡,据他透露,上级正在组织一支熟悉对岸厦门,会讲闽南话的人潜伏过去,培训后打探情况当眼线,愿意去的可以发大财,要看你正符合条件,不妨去招聘处试一试。
正处在穷困潦倒当中的孙水胤,一听到有如此好事干,自然是大喜过望,立马丢下三轮车跑去报了名,此时“军情局”见他如此主动积极,很大方地给他一个上尉军衔,这让他心里美滋滋的,便又给他开始了为期2年的严格训练,以为受到了“党国”的重用的他,欢欢喜喜地便参加特务训练去了。
训练的这些日子里,他学写简体字,学打电报,学开汽车,学习格斗、射击。他们每天都不戴手套,使劲拉一条十几米长的缆绳,缆绳很粗糙,把双手磨得血肉模糊,即便如此也不能中止。两个月后,伤口愈合,他们的手上就会像真正的渔民那样,出现真正的老茧。最后一个科目是野外生存,由于他当逃兵的时候就在野外待过,所以很顺利地通过了七天的野外生存考核,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特务。
然而,孙水胤不知道的是,从国民党溃逃台湾开始,保密局(军情局)前后派了很多他们这类人,许多都是刚一踏上大陆就被抓,绝大多数都是有去无回。就在他出发到大陆潜伏的时候,厦门是前线,防范严密,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所以,根本没有干什么事就被抓获归案。
当时,孙水胤的父亲原本以为他在解放初期的炮火中已经战死了,还在家里都给他立了灵牌位,家里平常也给他烧香点烛,没想到儿子居然活着回来了,他的真的惊喜万分,谁知回来的儿子竟然是一名被抓获的潜伏特务,让全家人跟着丢人现眼。看到孙水胤,老父亲只是连连叹息:“是我没有给你教育好,是我没把你教育好!”
此时被抓住的特务孙水胤,寻思的是肯定要挨枪子了,于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竟然开始大吃大喝。到了市里经过审讯,他一五一十把当特务的事情和盘托出。1965年2月1日,孙水胤被登上了《人民日报》:1964年9月8日,蒋匪情报局武装特务二人,阴谋在我福建省同安县沿海地区偷渡登陆,匪特组长陈福元、组员孙水胤当场被我俘获。最终,孙水胤被判了三年刑,陈福元因为是组长,被判了七年。到监狱之后,他们的第一顿饭就是大米饭和猪肉炖白菜,伙食还挺好。而在台湾,孙水胤和陈福元追认为“烈士”。
孙水胤刑满释放后,本来要送回原籍老家孙厝村劳动,但家人嫌他丢人,被安排到龙岩永定岐岭公社的一个生产队劳动,与他一起被捕的组长陈福元则回到了杏林老家。
在生产队里干活,孙水胤还是比较老实,天天出工每个月还能领到30斤粮食,慢慢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有一句老话说温饱思淫欲,时间一长,此时才三十多岁的他,虽然是特务,但也是男人,便动了要娶老婆的心思,恰好村里有一名同样三十多岁的寡妇游群英,丈夫离开得早,独自拉扯着一双半大儿女,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孙水胤光棍一个,经常拿点粮食接济游群英和她的儿女,那游群英是个苦命人,本人思想很简单没什么其他想法,别人对她好她也就满足了,在他的百般殷勤下,两人终于走在了一起。孙水胤趁热打铁向生产队提出了想和游群英结婚的想法。在组织的批准下,两人终于结婚了。
与孙水胤一起被抓的组长陈福元则是另一种情况。释放后他回到了老家杏林,但这家伙不安分,竟然勾搭生产队长的老婆,有一日生产队长回家当场撞破,陈福元是当过特务的,当场凶性毕露,抄起菜刀砍死了队长。冷静下来后知道闯了大祸,必死无疑,陈福元索性服农药自杀。孙水胤和游群英两人结婚后,互敬互爱,孙水胤对游群英的一双儿女也很好,生活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了三个月。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孙水胤与寡妇游群英结婚三个月后,上级一纸特赦令,正式宣布他“还乡返台,来去自由,过往历史,一概不究”,孙水胤还领到了330元的路费,他将牙一咬,丢下新婚三个月的游群英,可惜这女人一听这个消息,当场便哭了起来,哭得死去活来,这个苦命的女人,很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丈夫再一次离她而去,孙水胤终究是辜负了游群英,他决定回台湾。
这一天,特赦人员孙水胤与同伴们乘机帆船前往金厦海域警戒线,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迎接他们的,竟然是无情的炮火。机帆船刚一接近大胆岛,金门守军的炮火便无情地轰了过来。炮弹打进驾驶室,正在驾船的孙水胤衣服上立刻着了火。孙水胤等人一边朝守军喊话,说自己是情报局的人,一边加速向海滩上冲去。其实,金门守军早就知道他们要回来,见阻挡不了,只好派出一艘小艇,把这些人带到了岛上。
随后,孙水胤一帮人被蒙上眼睛,在岛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搞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孙水胤原本以为自己这番返台能受到“嘉奖”,谁知刚一上岸,他们又接受了盘问和审查。带到了“军情局”却被控制起来,原因是与他一起去的组长陈福元没有一道回来,孙水胤说了陈福元的死因,根本没有得到认可,更何况是孤证,“军情局”以叛徒罪起诉孙水胤,称他杀害同伙。孙水胤一虽然再强调自己没有杀死同伙,但是谁也不能证明他的清白。就这样,孙水胤又被判了三年,被关进龙潭看守所。
当潜伏特务,在大陆判刑三年,回到台湾,又判刑三年,两头都判刑的孙水胤心哇凉哇凉的。觉得这太不公平,于是,出狱之后的孙水胤四处告状,走上了讨公道的漫漫长路,当局被他闹得有点下不来台,虽然他的这个官司始终悬而未决。但还是给他赔偿了一笔钱,算是退休金,这才打发了他。
如此一来孙水胤的生活也有了着落,并开了一家麻将馆。谁知他这麻将馆开业后生意出奇的好,他自称高峰时一天能赚一万块台币。有了钱之后,此时他已经是年近古稀了,他觉得无依无靠,无比思念家乡的祖庙和山山水水。孤身一人的孙水胤回到孙厝,在村里的资助下盖了一栋三层楼的房子,以作自己将来的养老之地。
1998年,69岁的孙水胤经人介绍认识了一名从安徽至台打工的大陆女子熊玉珍,熊玉珍与他年龄相差36岁,在台北笛山酒店做服务员。两人接触后你情我愿,很快便结了婚。不久妻子生下一个男孩,孙水胤老来得子,自是喜出望外。后来回带着妻子孩子回到老家定居。此时,孙水胤也带着年轻的熊玉珍和孩子去了一次阔别30年的福建永定,见了他一直无颜面对的游群英。内心虽然无比的愧疚,但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个时代,孙水胤为了混碗饭吃当上国军,后来成特务潜伏被抓,身陷囹圄,生产队娶妻,回去指望立功,却再判3年,晚年落叶归根,人生所走的每一步,折射出的是宏大历史背景。回过头去想,时间能冲淡一切,最终外出的游子回归家乡,不仅是孙水胤个人的选择,也是历史的必然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