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授权转自:蓝橡树(ID: blue_oak ),作者:立正妈妈,蓝橡树专栏作者。国家人社部高级儿童情商管理指导顾问,中国图书馆学会 儿童阅读推广人。
最近,复旦大学社会学沈奕斐教授有段话火上了热搜——“一旦出现密集母职,孩子的抑郁率一定会增高。”
什么是“密集母职”?
这个概念是1998年由美国学者莎伦·海斯(SharonHays)提出的,指的是——社会文化里要求妈妈是全心全意的照顾者,好妈妈应该投入大量的时间、金钱、精力、情感和劳动来集中抚养孩子。
而沈老师认为,从2014年开始,中国“密集母职”的现象日趋严重,已经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这份密不透风的爱,不仅来自妈妈,更是全家总动员。
“密集母职”带来的双向捆绑
中国式的“密集母职”最明显三个特征就是——
1. 全家以孩子为中心,一切选择孩子优先;
不仅仅是生活中,一切吃穿用度都以孩子为先,更典型的是“一切等孩子高考完再说”,无论是生病要手术、还是夫妻关系不和、抑或是家庭有何变动,为了孩子,一切都可以让步。
2. 父母全方位地对孩子投入时间和精力;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365天早餐不重样、坚持接送到高中毕业、辞职陪娃出国留学……“育儿经纪人”全方位接管了孩子生活的方方面面,认为投入的时间精力越多,越是爱孩子的表现。
3. 父母和孩子荣辱与共;
“只要他好,我付出再多都值得”、“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孩子就是我的全部”……孩子成才,父母就是成功的,孩子如果失败,等于父母的养育失败。
中国式的“密集母职”,到最后往往就变成了双向捆绑。
父母被焦虑扼住喉咙,时刻盯着孩子,事无大小都要干预,生怕孩子走错一步;孩子被家长天天纠错,天天批评,天天在各种问题里面纠结,毫无自我。
结局就是,最累的一代父母,养出了最废的一代孩子。
著名的心理学家贺岭峰就曾经感慨——
“翻开家庭教育的历史,古今中外从来没有一批家长,像现在这样,在孩子的教育上花费了如此多的时间、精力和情感。”
但他随后那句话,却也扎了万千家长的心——
“上百年后回顾这一段教育史时,我相信评价会是负面的,这代家长是非常不合格的。”
香港中文大学人文学科研究所所长熊秉真发现,当时代越发重视孩子,孩子的起跑线就越拉越前。她不得不警醒家长——
“当一个社会特别关怀孩子的时候,有时反而对孩子可能是一个不利的趋势。因为众人的关怀,也常造出一些刻板僵化的理想模范,而加意把孩子造成某种模样。”
最后,这种“模范”就变成了牢笼,让养育孩子走进了单一的死胡同。
“密集母职”是爱还是害?
陈可欣是大家赞不绝口的“别人家的孩子”。
从小听话懂事,学习成绩优异,琴棋书画精通,各种奖杯证书满当当挂满一墙。
可欣的妈妈也是别人眼中的“模范妈妈”,不仅厨艺过人,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煲汤做点心,还辅导得了语数英各科功课,每科的学习资料、课堂笔记、错题本、整理得井井有条。
不管是可欣在校内的各项活动,还是外出参加比赛、学术交流,就连假期的游学夏令营,都有妈妈活跃在侧的身影。
可是,就是这样的无微不至,百般呵护,在可欣眼中却是“窒息”般的存在。
可欣喜欢画画,但妈妈认为画画不如编程有未来,硬是停了学了三年的美术班,让她周末去上编程课,在一众写代码写得热火朝天的男孩堆里,可欣常常对着电脑发呆;
可欣周末答应了参加好朋友生日会,但妈妈却报名了环保小记者活动,美其名曰“拿到证书,可以丰富简历”;
可欣心心念念着生日想去一次迪士尼,但妈妈却认为送她参加一期澳大利亚的研学活动更有意义;
可欣有很多小心愿,但在妈妈“这个对学习没帮助”的挡箭牌前,全都化为须有……
就连每天吃什么,都必须严格按照妈妈的“营养菜谱”来,例如“苹果是水果之王”,每天必须一个,“牛奶可以长高”,每天睡前一杯,“DHA可以有助大脑发育”,每天饭后一颗……
妈妈越细致的呵护,可欣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在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从未忤逆过妈妈意见的可欣,干了这辈子最叛逆的一件事,选择了离家最远的大学。这个从未离开过深圳的南方姑娘,宁愿逃去冰天雪地的哈尔滨,也不愿再困在妈妈“爱的牢笼”里。
可欣的妈妈在看见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觉得天都塌了,大病一场后,整个暑假都不愿意跟可欣说话。无法接受自己呕心沥血浇灌的“教育之花”,却开出了“南辕北辙”的苦果。
但可欣却说——“那是困住我,也困住妈妈的围城。如果我不打破它,我俩最后总有一个会疯的。”
李玫瑾老师指出:“父母密集的爱,是孩子最大的灾难。过度的控制欲,要么让孩子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要么让孩子成为叛逆的对抗者。”
只是,父母却时常会觉得委屈,因为这份所谓的“控制欲”,在他们眼中,都是“为了你好”的代名词。
却不知孩子摇摇晃晃学步时,父母不愿放开的手,看似护住了他们不摔跤,实则也剥夺了他们学会平衡身体,避免磕碰的机会;
孩子走进厨房,撸起袖子想要学洗碗时,父母那句“你洗不干净,等我来”,浇灭的是他们培养自理能力的兴趣;
孩子推开书本,想要跟小伙伴出去玩耍时,父母怒斥的“不好好读书,只知道玩玩玩”,绊住的是他们培养社交、探索世界的热情。
在《掌控习惯》一书中,樊登老师就曾告诫家长——
“当把孩子控制过紧时,我们不自觉地沦为解决问题的标准机器,也夺走了本属于孩子们自己的,变得坚强自信、勇敢成长的机会。”
华东师大心理咨询中心的陈默老师曾经在演讲中还谈到——
“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有六个人围着他,把最好的付出给他。
人都有一种本能,谁对自己好,他就要报恩。可是等他慢慢长大,他就意识到,他报不了这个恩。
因为大人们不要他的钱来回报,他们要的是孩子去读名牌大学。可是名牌大学就这么几所,哪里是所有孩子都能考上的呢?”
所以很多的孩子做不到如父母所愿,只能用玩游戏、看小说、追星等方式,排解内心的焦虑和愧疚,甚至直接躺平、摆烂、自暴自弃。
但这些看起来“无可救药”的孩子,却在陈默老师问起——“你觉得考不到理想的大学,实在对不起你的家长。他们对你太好了,是不是?”一个个眼泪都刷地就掉下来了。
他只是个孩子,看似被呵护备至,但父母倾尽所有的付出,也让稚嫩的肩膀背负了太多的期待。内心负担太重,无尽的内耗,让他们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就已经被焦虑和抑郁压垮。
密集的爱,如同密集的栅栏,让孩子在困兽斗中备受隐形的伤害。
太多的“应该”,让养育变得“不应该”
“为何养育儿女伴随这么多焦虑?”
这是《纽约》杂志专栏作家Jennifer Senior在TED演讲中跟大家探讨的主题——
书店里育儿书籍满天飞,有关于如何环保地养育小孩的,有关于养育百病不侵小孩的,有教你培养孩子金融思维的书,也有培养孩子科学头脑的书,除了教小孩拆除核弹,其它似乎应有尽有……
当我看那一架子书时,我看到的不是它们会给我带来什么帮助,我看到的是焦虑。就像一座高耸的糖果色的碑,聚集着整个社会的恐慌。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员孙云晓就指出,这个精致主义社会带来的自我苛求,是对父母也是对孩子的一种伤害——
“今天的父母,比以往任何时代的父母都更爱思考‘如何做好父母’这件事。
太多的“应该”成了束缚家长的枷锁。
父母“应该”为孩子提供尽可能多的陪伴,所以职场妈妈时常心感愧疚;
父母“应该”为孩子提供学习的榜样,所以全职妈妈时常自渐形秽;
父母“应该”为孩子提供无条件的接纳,所以每每在孩子面前忍不住发火,就会悔恨交加;
父母“应该”为孩子提供最好的教育,所以面对他人父母的一掷千金,总会自愧不如……
我们的社会和舆论,不断用“一切为了孩子”为名,一层层给父母加码,使得他们终日活在养育不好孩子的焦虑和惭愧中。
其中,担任着养育主力的妈妈,更是被PUA得最厉害的受害者。
过去的妈妈“能做得一手好菜”就备受赞赏,如今的妈妈要求“带得了孩子,搞得好事业,哄得了公婆,伺候得了老公。辅导得了作业,还得增值得了自身”,可谓十八般武艺,面面俱到。
那些讴歌母爱“伟大”和“牺牲”的赞美词,成了压得她们喘不过气的巨石。
“密集母职”看似倾尽所有的爱,实则是画地为牢,如同紧箍咒般,禁锢住了孩子,也禁锢住了父母。
央视曾播出一个纪录片,名字叫《零零后》,里面有个叫锡坤的男孩,在多年后仍旧是众人的意难平。
小时候的他调皮、好动、喜欢探索,面对镜头也毫无怯意,眼里神采奕奕,活得自由随意,充满活力。
锡坤的妈妈,非常爱儿子,为了让锡坤在芭学园接受早教,妈妈把家搬到了郊区的回龙观,开始了和爸爸多年的两地分居的生活。为了坚持母乳喂养,每天都奔波在单位与幼儿园之间。后面为了“全心全意地陪伴孩子成长”,甚至选择了辞职,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只围着锡坤。
锡坤妈妈无疑是个“好妈妈”,说话温言细语,从不发脾气。为了保护儿子的探索精神,不管锡坤是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还是在厨房点火烧面条,她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她也没有半句责怪,而是默默打扫战场,全力支持儿子“科学家”的梦想。
但她渴望让锡坤变得更好,所以在一边支持他成立“科学工作室”的同时,又努力想推动内向的他去增加人际交往,希望他能感受到与人交往的幸福感。
可惜,沉浸在电路板的世界里的锡坤,对此并不感兴趣。于是,她又坚持让锡坤参加《小主人报》的语言培训班,但内向和不善表达导致他在兴趣班的表现差强人意,备受打击。
于是,她又报了英语夏令营,但锡坤依然无法融入集体,对被迫“与人交往”的不解和抗拒,使得他只能带着巨大的挫败感,一个人躲在宿舍哭泣。但即便如此,在结营时,妈妈还是特地赶来营地,劝说喜欢魔术的锡坤在人前表演。
面对锡坤的极力抗拒,她始终保持着“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去说服他——
“这样是对的,是为了你好,你‘应该’要这样做。”
可怜锡坤面对妈妈的“温柔强迫”,只能在无声的压抑中掩饰内心的崩溃。
他在镜头前说出的那句——“我是被逼的。”
笑容背后无不透露着无奈与屈服。
锡坤的妈妈并不认可“60分妈妈”的说法——
“都说你不需要做70分、80分,有时候你不要做的太完美,可我一开始就是追求完美妈妈的。”
希望完美的她,在养育时不自觉也会陷入“完美”的陷阱。
除了生活中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的“指导,当锡坤想说点真心话时,她也总会温柔的打断,教给他“应该”怎样回答才是正确的。原本天真无邪,童言无忌的锡坤,后来在回答老师、记者的问题时,斟酌再三说出口的话语,都像排演好的台词。
在妈妈“全身心”投入的爱和指导下,那个敢于探索的孩子不见了,锡坤变得越来越畏缩、孤僻。
到十几岁时,锡坤最喜欢的游戏,居然是躲在大被单里面。只因为密闭空间里的独处更让他觉得自在。
锡坤妈妈那些所谓的“应该”,最后让孩子变成了最“不应该”的样子。
心理学家李雪曾说过——
“一个身体只能承受一个灵魂,如果父母的控制欲密不透风,孩子看似活着,实际上已经精神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开头提到的沈奕斐教授一再强调——
“当这个社会里面或者大部分的家庭,把孩子的利益看成是最重要的利益,孩子的利益高于其他所有人的利益的, 并且甚至是唯一的利益时,这种肩负着父母荣辱与共,又时刻关注,还很有强的付出感,压力和焦虑就不可避免得压垮了孩子,使得抑郁症高发。”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纪伯伦在著名的《致孩子》一文中写道——“你们可以给他们以爱,却不可以给他们思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过度密集的爱,其实就是伤害。
一方面挤压了孩子的成长空间,另一方面也损害了照顾者自身的利益。
一直致力于研究儿童心理的伯克利大学心理学家Alison Gopnik,将家长分为“木匠型”和“园丁型”两种。
“木匠型”的父母,脑子里想好要养出个什么样的孩子,然后照着样图,这边削一点那边磨一点; 而“园丁型”的父母,给孩子提供阳光、雨露,让孩子长成自己的样子。
“木匠型”父母,精雕细琢,不遗余力,最终会得到一个可能外在造型如他们所愿,内心却空空如也的雕塑。再精美,也不过是一截冷冰冰的木头。
“园丁型”父母,创造环境,但不干预生长,最后可能会培养出一株小草、一朵鲜花、或者一棵大树,但生机勃勃,可抵风雨。可能有枯枝黄叶,不太完美,但肆意舒展的姿态,充满了生命力。
人生是一道多选题,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
父母松弛一点,孩子自由一点,未来的可能性就更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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