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一回,因为投了贾母的缘,被贾母带着游览了大观园,贾母待刘姥姥极好,专门在大观园设宴款待,席间为了就玩起了一个酒令的游戏。

这个游戏比较有意思,但是可能很多读者初读时,都没有搞懂。因为它不是我们生活中行酒令常玩的,而且很多人不懂骨牌里的规则和叫法,所以读这一节时难免就云里雾里的,可能囫囵吞枣的就过去了。

我们看鸳鸯是怎么介绍酒令规则的:如今我说骨牌副儿,从老太太起,顺领说下去,至刘姥姥止。比如我说一副儿,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语,比上一句,都要叶韵。错了的罚一杯。

什么意思呢?就是令官一次抽三张骨牌,这也是骨牌的游戏规则,三张为一副。然后令官把三张先拆开单说,最后再合起来总说,每一个参与者都要根据令官说出的牌名对出合韵的一句话来,这句话可以是成语,也可以是俗语,还可以是诗词歌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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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游戏难吗?不懂的话自然觉得很难,但如果弄懂了游戏规则,其实不难,就跟我们玩成语接龙差不多,只不过,每人不是只说一句,而是要说四句才行。这个比贾宝玉玩的那个女儿的悲愁喜乐的酒令要简单多了。

我们不妨先来看看贾母的牌,弄懂了贾母的牌,其他人的牌也就能举一反三很好理解了。

贾母的第一张牌,鸳鸯说:左边是张“天”,贾母对:头上有青天。这是什么意思呢?在骨牌中,有天、地、人三种牌,天牌是两个六点组成的一张牌,两个四点组成的牌叫人牌,两个幺点也就是一点组成的牌叫地牌。

因此,贾母的第一张牌是两个六点,为了合韵,贾母说头上有青天。这句话,可以说是俗语,也可以说是诗词。

明代思想家王夫之有一首诗提到:留语乌衣诸子弟,应知头上有青天。同一时代的著名谏臣杨继盛也有一首诗提到:读律看书四十年,乌纱头上有青天。

当然,以贾母的文学修养来看,她不大可能看那些书,所以她说这句话更可能是将其当作一句俗语说出来的。

也有人说,贾母作为贾府的老祖宗,第一个行令不说,第一张牌还是天牌,是骨牌单张中最大的牌,非常符合她尊贵的身份。这一点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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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的第二张牌,鸳鸯说:当中是个五与六。贾母对:六桥梅花香彻骨。这个怎么理解?六桥应指位于杭州西湖苏堤上的六桥,因遍植梅花,贾母固如此说。宋元明清几代的文人,也多有关于六桥的诗词佳作。

比如宋代词人周端臣写过:山如画、隐隐云藏山坞。六桥徙倚。南宋诗人王镃写过:春满六桥调马路,香风飘趁玉丝鞭。元代文学家赵善庆写过:六桥锦绣,十里画图,二月西湖。

当然,在骨牌中,五与六组成的牌叫斧头牌,上五下六,五似梅花,六即六桥,因此,贾母这句酒令既有出处,又很形象。

贾母的第三张牌,鸳鸯说:剩得一张六与幺。贾母对:一轮红日出云霄。这个什么意思?六与幺的骨牌组合叫高脚,外形上又很像是一轮红日从云霄中升出。幺像红日,六像青云。因此贾母这么说,也很形象。

而且,“幺”与“霄”韵脚相同,这句话听上去也很喜庆吉利,又是一句俗语,很符合贾母的身份、喜好和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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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牌合起来,鸳鸯说:凑成便是个蓬头鬼。贾母对:这鬼抱住钟馗腿。“鬼”与“腿”合韵,而且很生动形象,又有画面感,又带有几分诙谐幽默,因此大家都笑着说:极妙。

为什么是蓬头鬼呢?因为贾母的三张牌,分别是两个六六、五六、幺六,合在一起看,就像是一个蓬头散发的鬼一样,因此这副牌就叫“蓬头鬼”。

贾母的对答,之所以能把大家逗笑并称赞不已,是因为钟馗本是捉鬼的,但反过来他却被鬼抱住了腿,细想想,不免令人发笑。

当然,如果我们站在整部红楼梦的高度来理解贾母的这副骨牌,又不只是为了取乐,为了与贾母的身份相符那么简单,或许它还隐藏着贾府的百年兴衰史。

头上有青天。暗伏的是贾府先祖跟着皇帝打天下的故事。谁头上有青天?当然是贾府头上有青天。青天是谁?当然是当今的皇上。贾府的一切,都是皇家给的,也是靠着祖宗拼命挣来的。这是贾家发源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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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桥梅花香彻骨。暗伏的是贾家的宁荣二公被封爵后,贾府迎来的最鼎盛繁华的富贵荣华。正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贾府能有今日的“香彻骨”,完全归功于祖先昔日的“苦寒”,这“苦寒”就是焦大口中所说的“九死一生”。这是贾府兴盛之时。

一轮红日出云霄。暗伏的是贾府在彻底败落前,因元春封妃带给贾府的又一次“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因为转眼之间就会迎来日落。当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府毕竟是赫赫扬扬了百年的国公府,即便是败落,一时也是看不出来的。这是贾府衰落之时。

这鬼抱住钟馗腿。暗伏的就是赤裸裸的贾家之败了,贾府最终被小人暗算被政敌排挤,加上子孙的坑家败业作恶多端,终究祸及自身,大厦倾颓,被各路“大鬼、小鬼”抱住了腿的“钟馗”,终于动弹不得,继而轰然倒下。这是贾府败亡之时。

在大喜之中伏大悲,这也是曹公一贯的写作手法,比如元春省亲时点的四出戏,贾母清虚观打醮时在神前拈的三出戏,贾府的中秋夜宴等等,都是如此。而贾母作为贾府的老祖宗,曹公安排她在众人欢乐之时,说出贾府的“起兴衰亡”的百年历程,再合适不过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