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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乡下大集体时,大队,或公社的组织管理机构,有了诸如修桥补路,建造房子,或兴修水利等公益性的工程,需要从生产队里抽调一小部分的青壮年劳动力来完成。被抽调的人,所从事的这些劳务,常被村民们戏称为干“洋工”。

那个年代,农民生存的手段主要靠种地。至于种地以外,外出做生意,或打工赚钱,脑子里几乎就没往这方面想过。其实,受诸多因素的影响,即使想,也是瞎想,也是白日做梦般地想。于是乎,只能年复一年地围着土地,或围着自家的“水锅台”(俗语,锅台)转。邻居庆品,偶尔赶一趟集,回来以后,逢人便说,俺赶集了,俺赶集了!心里那个美,提不敌(的)。高集,与我老家仅隔一条土路。邻居四哥(辈分与我相同,年龄却长我三四十岁),一辈子去高集赶集的次数,据过来人讲,不是两回,就是三回。说出来,人们或许不信,可实际上,却是真的。从庆品,到四哥,再到众人,偶尔离开田里的土田埂子,到村子外面走走,看看,是奢望,也是烧了高香的机遇。所以,离开家,去参与上一级组织的劳动,不仅能轻松地挣工分,还能看个新颜景,确是俗语所说的“光棍”,即高人一等的差事。被称之为干“洋工”,名副其实。

派出去干洋工的人,大致有两种情形。一种是,与生产队领导关系很铁的人。另一种是,干活上力气不是很强壮的人。当时,我因为才走出校门,力气尚未长全。所以,被派出去干洋工,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队的电灌站,在村子东边约四华里,一岔路口的地方。电灌站附近,有一座木头搭建的桥梁,因年久失修,一日突然坍塌了。并且还因此而伤害了一个在桥面上路过的老太太,这给村里的名声,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于是,大队领导们,就下定决心,组织人员重新建一座石拱桥。

因为我参与了建桥的劳动,邻居百社都对我投来了艳羡的目光。不知哪个快嘴快舌的人,还把我干洋工的事,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外庄的亲戚家。说我有了体面的工作,从今以后就不要吃庄户饭了。亲戚以为神,竟屁颠屁颠地来到家里,要给我介绍对象。没想到,得到实情后,她差点气晕,又屁颠屁颠地折返了回去。

全村六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抽调两个人参与修桥。因工地离家远,上工时间都安排在自家吃完早饭以后。赶到工地,大都是“高南晌北”的八九点钟的时间,几近于现在的“朝九晚五”。更令人求之不得的是,中午还可以免费喝两碗杂粮粥。

十几个人干了一个月,石头桥终于修好了。我挣了三百个工分,得了一双白球鞋,两副棉线手套,体重还增加了五六斤。值!

有一年的秋天,公社要在政府驻地附近的后八杨村,搞小型农田水利试点工程。就是说,要把这个村子的大部分农田,都改造成“河网化”——在大田里开挖出横三竖四的灌溉、排水沟。每个生产队要抽调两三个人,幸运之神再一次眷顾于我。

工地距离老家的村子八华里,吃住都不能离开工地。居住的草棚子,做饭用的锅灶,都建在白马河的大堰上。白马河河堰高耸、陡峭,堰上有树木,有风,有太阳,有飞扬的尘土。下雨的时候,草棚子偶有漏雨,被子会因为受潮而变得沉甸甸的。刮风的夜晚,棚子会哗啦啦、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困得要死,也很难进入梦乡。

“一千条,一万条,突出政治第一条”。那时,政治氛围浓郁,几乎每天都要开会。开会,是不要干活的,我喜欢。秋雨连绵的日子,也是不用干活的,我也喜欢。此外,不知道什么原因,悠哉悠哉地干了五七天,还要休息个一天,半天。据此,公社指挥部的领导们,大家伙儿对他们都感恩戴德的。

休息的日子,我们就去街道上游神般地闲逛,或是坐在草棚子里打牌,直到打的天昏地暗。玩够了,便脱得光秃秃地,跳到小河沟里洗澡、摸鱼。洗澡,包括游泳,我尚能凑合。可摸起鱼来,就表现得比牛还笨。我两只手在水底下划呀,划,无论怎么划拉,就是抓不到一条鱼来。不知什么原因,别人的手像长了磁铁,轻轻松松地就能捉住一条、又一条的鱼。那鱼有鲶鱼,有草鱼,有黑鱼,也有白鲢……

晚上,我们把鱼加上从社员地里偷来的萝卜,辣椒,和葱,一起放在铁锅里使劲儿地炖。锅里不断地“咕嘟、咕嘟”地冒泡。那香气是浓烈的,是沁人心脾的。白酒,是地瓜干酿造的,度数极高,喝到嘴里,辣辣的,麻麻的,咽到肚子里是火炭般的滚烫的。那年,我第一次喝了酒,因辣的不行,仅仅喝了一杯,就觉得天旋地转,甚至把别人的脸,都看成了怪吓人的驴头马面。饭,吃的是白米饭——休息的日子,吃顿好的,米饭里就不再放地瓜,或地瓜干。

米饭是热的,是烫心烫肺的热。而酒是凉的,是让人浑身筛糠般的凉。热饭、凉酒,在胃里纠缠的不可开交。于是,饭,酒,菜一股脑儿地被我呕吐了出来。已到“猫抓脸”时分(俗语,黄昏),眼花缭乱地看着棚子外面,脚底下的一堆米饭,我惊呼,“谁把米饭倒在了地上?谁把米饭倒在了地上?”在当时,米饭可是稀罕物。不干洋工的话,很难吃得上一顿大米饭。想起来,觉得自己吃到嘴的东西,又吐出来,挺可笑的。

一个多月的时间,在一个北风呼啸的日子,公社领导宣布工程完工。并在会上笑嘻嘻地说,有媳妇的,回家好好与媳妇热乎热乎,没媳妇的,回家抓紧找。领导的话,说的大家一阵好笑。

本打算住一个晚上,就和大家一起回家,可是,第二天早晨,大队带工的民兵营长对我说:“昨天晚上,公社开了一个小会,说各大队的草棚子和锅灶,依然保留,等过几天,可能要再开展新一轮的工程施工。要求各大队委派一个人看管棚子和锅灶。”这样一来,我就被留了下来。

看棚子嘛,不用干活,一天还能吃三顿米饭。虽然没什么菜肴,吃的倒也香喷喷的。因闲的无聊,白天我就偷偷地溜回老家,拿回来一本书,并带回来一捆编斗篷衬子的藤条。除了吃饭,看书,就是编斗篷衬子。半月下来,日子还算过得充实。可美中不足的是,天气降温以后,附近村子里捡柴禾的人,蚂蚁似地来到河堰上。有刨茅草根的,有用耙子搂树叶的,有拣干树枝的。还有的人,乘机到草垛子上扯柴草的。草棚子门前有一堆烟煤,二三百斤的样子,由于我的疏忽,竟通过一夜的时间,被人偷的一干二净。急了,在门前我写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到:偷东西的人,不得好死!另一个烦心事是,我带来的宽度只有一米多一点的棉被,盖在身上,左边掖上了,右边透风,右边掖上了,左边透风。索性像死人似地仰躺着,却是两边都透风。并且,死人似的睡觉姿势,睡着了,偶尔会做与死人在一起的噩梦,常常会把自己吓得心惊肉跳。将就一宿,再将就一宿吧,总有天亮的时候。天亮了,就会有太阳,有了太阳,就会有温暖。

终于等来了公社的通知,二期工程取消。如同出笼的小鸟,我开开心心地回到了家——家,好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