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不是我亲爹,但我娘是亲娘。

他俩之间相差七岁,属于是半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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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成亲的时候我已经七岁了,所以对他们之间的事情记得还是比较清楚的。

还记得当时我娘说什么都不答应,我爹却赖在家里不走, 非说是我二叔交代他要照顾好我们。

我二叔和我爹是战友,同时也是我爹的班长,俩人曾一起在南方战场并肩作战,而我二叔是为了救我爹牺牲的,整个下半截都被炸没了,死前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娘和我。

说起来我家的情况,那确实是相当复杂,还要从我亲爹说起,我亲爹叫赵海军、我二叔叫赵海民,我爷爷膝下也就这两个儿子,奶奶走得早,是我爷爷将俩儿子一手拉扯长大。

家里的情况自不必说,那年代都是穷的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爹和二叔小时候也是一样,等他们长大些就稍微好了不少,毕竟家里三个壮劳力还是能养的住家的。

1974年我娘嫁给了我爹,那年我娘十九岁,次年就生下了我,也是在那年我二叔参军入伍,在西南地区当兵,回来探亲的时候会给我带糖,我人生第一次吃糖就是我二叔给我的。

但好景不长,我爹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出了事,被生产队那头疯掉的马给踩到了脑袋。

当时他是生产队最有技术的马车夫,我爷爷说对那头枣红马比我都要亲,可惜最后死在了最亲的那匹枣红马蹄子下面,我娘当时差点没哭死,可人死不能复生,谁都没办法奈何。

二叔听到消息赶回来,将薪资都留给了我娘,说好好照顾孩子,他每个月会给家里寄钱。

一下子没了个壮劳力,家里立马艰难起来,我爷爷买了命的干,就是想着让我娘别离开家,起码别把我这个他唯一的孙子离开家,我娘自然也清楚,跟爷爷说她绝对不会走的。

那时候我娘才刚过二十岁,她带着我跟爷爷一起在队里上工,就是为了不让人比下去,我娘天生就是个要强的女人,不喜欢别人同情、也不喜欢别人可怜我们。

1978年,那年我三岁,我二叔回来了,我爷爷当时病的很重,觉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

就拉住我二叔问他啥时候能从部队回来,要是他死了这个家就散了。我二叔哭着说回去就打报告,以后这个家他来撑!爷爷又把我娘找来,说老二回去会打申请回来,我这情况撑不了多久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们娘俩,等到老二回来我也就能放心了。

然后跟我娘说你是个好儿媳妇,能娶到你是俺们家的福气,就是老大太没福了, 老二也是俺看着长大的, 是个厚道孩子,肯定不会让你们娘俩吃亏,但村里人闲话多,等到老二回来你们就凑合一下当一家人过吧,我就是死了也能放心了。我娘和二叔哭了很久,点头答应了我爷爷。

二叔回到部队不到一个月,我爷爷就走了,为了不让二叔担心,我娘没有拍电报给二叔,而是自个儿送走了爷爷,我记得那时候她跟我说过好几次,等到你二叔回来咱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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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年底的一封电报让我娘慌了神,电报是我二叔发来的,说上级命令他们到边境驻扎,暂时不允许办退伍,等到稳定之后我二叔会第一时间申请退伍,让我娘带着我再撑一段,等他回家。

不到两个月,村里的广播就播出了南方打仗的消息,我娘往我爹的部队拍电报却没有得到二叔的回复,只是说我二叔有任务,我娘那段时间连觉都睡不好,整个人瘦的跟皮包骨头似的。

关于二叔在战场的消息我还是从我爹口中得到的,我二叔在部队里做班长,随着部队打了出去,那时候我爹是我二叔的部下,才不过刚刚十八岁,还是个新兵蛋子。

我二叔对他很照顾,我爹胆小我二叔就让我爹跟在他身后,什么事情都想着我爹,生怕我爹不注意死在战场上,谁让我爹也是个苦命人呢?

倒不是说孤儿什么的,相反他还是城市里的孩子,只不过我爹亲娘去世早,后来爷爷又娶了个媳妇,后娘不待见我爹这个不是亲生的,对他自然没多大的好气,为了不让我爹跟她带来的孩子争抢我爷爷工厂招工的名额,把我爹给送到了部队当兵。

或许是二叔觉得跟我爹都没了娘,就格外的照顾我爹一些。

那是一场追击战,二叔带着我爹追击一股被击溃的敌军,谁知道被对方引入了伏击圈,那是一片看不到头的原始丛林,二叔发现不对却已经撤不出来了,只能小心地应对着敌人的伏击。

可敌人太狡诈,我二叔带着人左突右冲,却还是有不少的战友牺牲,当好不容易走出伏击圈,等汇合大部队进行歼灭战的时候,我爹冲的太猛,竟然误入了雷区。

二叔为了救我爹毅然的踏入雷区,小心的把我爹往外带,就在将要走出雷区的时候,我爹还是踩到了地雷,当时二叔跟我爹说你还小,有大好的年华,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我爹还没明白咋回事,二叔就把他推了出去,整个人压在了地雷上,等到我爹回过神来,二叔已经只剩下一半了,弥留之际二叔说如果我爹可以活下来,请帮他照顾下嫂子和侄子。

我爹活下来了,虽然后期又参与了多场战役,但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他始终记得我二叔的交代,始终惦记着我和我娘,直到81年的时候,他向部队申请了退伍,找到我们娘俩,那时候我已经虚岁七岁了,而我娘那年是虚岁二十七,我爹虚岁算的话只有二十岁。

其实二叔牺牲的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了,隐约记得大队支书带着县里武装部的人来我家,我娘整个人都瘫在了门口,哭着跟支书说一家都死了,我们娘俩可咋办啊?

当时我娘哭、我也哭,街坊邻居得到消息也跟着哭,支书也哭的直拍大腿。

可人死了谁也没办法,我娘还是咬着牙带着我过,她说咋得也得把我给养大。

八一年我爹来的时候,到我家门口都没敢进门,他觉得没有面目见我和我娘。

还是我娘看到了他,问他找谁?他迟疑了好大会儿才开口说他是我二叔的兵。

我娘热情地将他招呼到家里,他从包里掏出来糖果给我吃,那时候其实我已经不吃糖了,因为疼我的二叔死了,我吃糖就会想起二叔,想起二叔娘心里就难受,所以就把糖给戒了。

那天我爹在院子里坐了很久,没有说几句话,就是跟我娘说以后有啥事就找他,他会把我们家支撑起来,我娘笑着说不用,我们娘俩能过好,这么多街坊邻居也都照应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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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留他吃饭他说啥也不吃,走的时候把钱都掏出来留下,我娘不要他就跑,跑得还特别快,我娘追了很远都没追上,嘴里一直念叨着咋这样呢?咋这样呢?

本以为他也就过来看看牺牲的战友家属,谁知道几天后他又来了,依旧是坐在院子里那个小板凳上,我娘也不知道该说啥,就一个劲儿让他喝水,等喝的都打嗝了他才开口,跟我娘说他想留下来,以后做这个家里的男人,替我二叔照顾我们娘俩。

我娘一听差点吓得坐在地上,连连说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我爹却不松口,说班长是为救我死的,我答应他要照顾你们两个,我娘是又羞愤又无奈,说那也不能这么照顾?你才多大点儿?说这话让人听去要笑话的?

我爹却说不在乎那些,只有这样才能照顾我们两个,我娘不肯,说让我爹离开。

我爹走了,但出门就去找了大队,借了几捆子玉米秸秆搭了个窝棚,就在我家门外安了家。

村里人听说后都过来看热闹,还有人劝我娘不如就答应吧,气得我娘差点提扫帚疙瘩撵人。

乡里乡亲我娘没办法,她只好让我爹离开,苦口婆心的劝,可我爹就是拧住不离开,每天早早就帮着我娘挑水、捡柴火,到饭点就端着碗来,吃完饭主动洗碗、喂猪、喂鸡,弄得我娘都不敢在家里待,可出门人家问东问西更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咋解决了。

那年正好赶上包产到户实行,我爹不知道咋弄的,竟然把户口给迁到了村里,分了一口人的地,如今我也想不明白他咋做到的,反正就是落户在我们村了,依旧睡在棚子里。

包产到户地就需要自己种,我娘毕竟是个女人,很多事情做不好,我爹就趁她不注意在地里忙活,三亩地抡着锄头给翻了一遍,还为此闹了不小的笑话,村里人都说他翻地跟砍人似的,三亩地抡断了两根锹把,还是村口二爷看不过去教他咋翻地才弄好的。

我娘不让他干,他也不回答就是闷头干,把种子播下去才去拾掇他自个儿那点地,村里人也被他的真诚打动了,有几个婶子就来劝我娘,说这人不错,除了闷点别的都挺好的,咱女人一辈子图啥?不就是找个能依靠的男人?人家也算是一片诚心,不如就凑合一下得了。

我娘哭丧着脸跟那些婶子说,人家才二十岁,我比他大七岁,这咋凑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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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也慢慢接受了我爹,有人找他喝酒,问我爹是真的喜欢我娘?想要娶她吗?

我爹说俺们班长让我照顾他们,我就一定得照顾他们,喜不喜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该做的,而照顾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我娘。

当时村里人也被我爹弄得不知道该说啥,就说既然你都决定了那就去说,不能总等着,等着啥时候是个头儿?我爹听到这话就再次找到我娘,说嫂子我是真心想娶你,想要照顾你们娘俩,你就答应嫁给我吧?

我娘就问他你知道啥是结婚吗?俩人互相喜欢才能结婚!

我爹说我不知道啥是喜欢,但我清楚我必须要照顾你们,这是我们班长给我的命令。

我娘无奈摇头,说你啥都不懂,我比你大那么多,咱俩是不可能的,你要是想落户在俺们村,我就找人帮你说个合适的,也别见到人就说傻话了,会让人笑话的。

我爹却不答应,说我来就是要娶你,要撑起这个家,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人。

然后不出意外的再次被我娘撵了出去,村里人看到这情况,再次给我爹出主意。

有个我叫叔叔的不知道是喝多还是咋的,竟然跟我爹说不答应也好办,晚上你偷着进去钻到被窝,生命煮成熟饭啥事都答应你了,我爹这个笨蛋还真半夜跑了进来,被我娘拎着扫帚疙瘩打的鼻青脸肿,问他要干啥,我爹就老实说了,气得我娘第二天一早跑那个叔叔门口骂了半天。

我娘也知道这么下去不行,就问我爹你到底咋想的?我爹说真的没想别的,就是想跟你过日子,照顾好孩子,撑起这个家!我娘说咱俩不合适,我爹说没啥不合适的,你不是说两口子过日子要喜欢吗?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你贤惠、能干、坚强,我见到你心里就暖和和的,跟你在一块觉得特别安稳,我觉得这就是喜欢,我也有信心你能喜欢上我?

我娘听到这话直接哭了,说这是造了啥孽啊?碰到个死心眼的傻子。

不过从那之后,我娘对他态度好了很多,每次做好饭都让我叫他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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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那窝棚挡不住寒风,我娘就让他住到了家里,半年多之后我娘发高烧,他背着我娘跑了七八里到公社医院,等到我娘病好终于松了口,说你要是不后悔的话咱们就凑合一下吧。

就这样我有了爹,刚开始我喊叔叔,爹这个词实在喊不出口,但心里还是认可他的。

他一直话不多,就是没白没夜的干活,身体就好像铁打的一样,根本就不知道啥叫累。

村里谁家有事他也过去帮忙,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好,有人说我们娘俩找到他这样的人也是我们的福气,他每次都憨憨地说是他的福气,要不然也不会有个家。

他干活卖力、为人谦逊,头脑也不算太差,是我们村第一个挖塘养鱼的,后来我们村跟着他养鱼,很多人都挣了钱,慢慢日子才过得好了起来。

我娘主动给他生了个女儿,把他乐得不行,出门就说自个儿儿女双全。

我们慢慢长大,他依旧是那么能干,在九十年代初我们盖了新砖瓦房。

高中阶段我不想读书了,他找我谈了好久,让我去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情不用我去操心,我高考他在门外陪了两天,得知我考上了大学,他那已经黝黑的脸庞笑的跟朵花一样。

那天去坟上给我亲爹、我爷爷和我二叔上坟,一边磕头一边哭,说没辜负我二叔。

也是在那时候我才开始改变称呼喊他爹,这一喊就是二十年,喊到我都年逾不惑。

他到现在身体依旧很好,每天忙来忙去不舍得歇着,我娘每次见到我们就说让我们劝劝他,这把岁数再累出毛病来,每次一说他都是笑着回应,没听说哪个人是累死的,干活身体才好!

对此我也没话可说,只希望他俩都能健康长寿,这是我跟妹妹最希望看到的。

说实话我倒不担心我爹咋样,他身体确实挺棒,我反倒有点担心我娘,自从嫁给我爹之后,基本上啥活都是我爹操心着,她倒是一圈一圈的胖,谁见了都说她小日子过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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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岁数了,反倒不是件好事,回头还是琢磨怎么让我爹带着她一起劳动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