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316 年,二十多万秦人,手持青铜戈,身背青铜箭,从咸 阳出发,翻过秦岭,在灭掉汉中的苴国后,越过米仓山,像蚂蚁一样, 从川北鱼贯而入,直扑位于成都的古蜀王宫。
秦人的目标不仅是吞并蜀国,重点是夺取蜀人的铜山。秦人对蜀 地铜山已经觊觎很久了。
面对秦人突如其来的攻击,蜀人完全没有做好防备,秦人占领成 都,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蜀王与太子被杀,蜀王的王族成员、守卫、 工匠、祭司等所有人员,成了秦人的俘虏。
也难怪,从古至今,蜀国只有换王,换朝代,从未遭遇外敌入侵, 秦人已经冲到跟前,蜀人还在专心致志的铸造他们的青铜器,蜀人压 根就不相信大山后面的野蛮人会冲进来!在蜀人看来,山外的野蛮人 会将矛、箭,射向自己的同类,而文明的古蜀人,只会将矛和箭,射 向森林深处的猎物。
成都平原到处是手持戈矛和利剑的秦人,蜀人惶恐不安,到处躲 藏,担心被抓住后掉脑袋。于是,大部分蜀人选择了往成都西南方向 的洪雅、雅安一带的山里跑,山里好躲藏。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蜀国 的王子——泮,正在洪雅、雅安一带的大山深处,组织工匠开矿冶铜, 他们知道泮很能干,泮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是他们最后的靠山。
泮,在一些古籍中称他为“蜀泮”,也有的古籍称他“开明泮”。 我们暂且叫他蜀泮。
蜀泮之所以能在秦人破城时幸免于难,并不是蜀泮跑得快。事实上,秦人攻占蜀王城时,蜀泮根本就没在城里。要知道,二十万秦人, 在蜀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蜀王城团团围住,蜀 王、太子及王子和城内所有人根本无路可逃。如果蜀泮当时在城内, 要么被杀,要么成了俘虏,那就没有了后来的桌山抗秦。
蜀泮作为蜀王最能干的儿子之一,蜀王将赋予他最重要的使命。 蜀国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开矿冶铜,开矿冶铜必须使用一个自己完全 信任,且能干的人才行。太子要留在蜀王身边,协助自己治理国家, 其他王子要么太小,要么能力不够,只有蜀泮出众的才能,成了代表 蜀王主持蜀山冶铜的不二人选。于是,蜀泮率领工匠,长住铜山,为 蜀王源源不断地提供青铜。就这样,蜀泮侥幸躲过了秦人的第一波剿 杀,幸存了下来。
蜀泮的身边,很快就聚集了大量从成都逃难过来的蜀人,加上自 己原有开矿冶铜的工匠,蜀泮很快集结了三万多人。
此刻,秦人正在追杀过来,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有人建议, 将这三万多人,带到蜀人开矿冶铜附近的桌山山顶,构筑工事,设置 滚木雷石,利用有利地形,抵抗秦人的追杀。
然而,事实上,这样根本不行,要知道,桌山山顶面积,大约十 一平方公里,除去水沟、水池、岩石以及坡坡坎坎等天然障碍物,真正能住人的地方,不足十平方公里,三万多人住十平方公里,平均每人只有三百多平米的生存空间,相当于城里两套房子的面积,三万多 人驻扎在上面,吃穿无外援,又无法生产粮食,如果秦人围住桌山, 用不了几天,三万多人就得全都饿死在山上。
据《水经注》、《大越史记全书》、《钦定越史通鉴纲目》等书 籍记载,蜀泮率领三万多蜀人,在桌山前后坚持抗秦三年时间,最后 突围南下。蜀为夷之长,与南方各部落文化相通,语言相同,生活习 惯相似,因此蜀泮撤出桌山,选择了南迁,南迁的蜀泮,沿途得到西 南各部落的大力支持,到达越南时,由于沿途部落的加入,蜀泮的队 伍已经发展到大约十万人。到达越南后,蜀泮在河内附近的东英县建 立起瓯雒国,自称“安阳王”。
《史记》记载,秦国于公元前 316 年吞并巴蜀,而建立严道县是 在公元前 312 年。从秦人吞并巴蜀到建立严道县,中间有三年的时间 差,这三年,刚好与蜀泮在桌山抗秦的时间吻合。桌山区域之所以成 为蜀人抗秦的主战场,就是因为这里有铜山。哪里有财富,哪里就有 战争,本质上,秦蜀双方在桌山的斗争,是为了争夺这里的铜资源。 由于蜀人的抵抗,迟滞了秦人在西蜀铜山区域建立严道县的时间。
王华遗址证明,早在 3200 多年前洪雅就有人居住生活。当战争 来临,没有谁能置身事外,面对来势汹汹的秦人,古洪雅人绝不是桌 山抗秦的旁观者,跟随蜀泮南迁的队伍中,说不定就有很多洪雅人。 蜀泮突围南下后,秦人得以控制西蜀铜山。西蜀铜山即商汤、管 仲所指的庄山。秦人至,庄山没,严道兴,邛道通。洪雅的铜,蒲江 的盐,通过邛道,全部掌控在了秦人手中。
蜀泮南迁大约一百五十年后,邓通接管西蜀铜山,这是后话。 为了更好的掌控铜山,秦人在这里设县加强管理,将这一区域命 名为严道,严,即严格管理,道,是行政概念。 从古籍记载到实际情况,不难看出蜀泮组织的桌山抗秦,就像当 年井冈山红色革命根据地一样,是一个区域,而不是狭义的特指某个山顶。
四川盆地西南边沿洪雅到雅安一线,东起峨眉山,西止二朗山, 中间有王关、土地关、竹箐关、金鸡关、飞仙关、灵关,以及哨楼口、 观音岩、对岩、严王峡等大量关隘,这些关隘,易守难攻,可谓一夫 当关,万夫莫开,利用这些关隘,蜀泮只需派出数百人,就可以抵挡 数千秦人的进攻,只要依托这些天然屏障组织防御,就会给蜀人留下 较大的生存空间与战略回旋余地。
严王峡的位置,就在现在的瓦屋山水库大坝的坝底。咆哮的河水, 冲击着两边的山崖,陡峭的悬崖,就连野鹿都迈不开步子,“鹿挺严 王峡”并非诗人张大用的信口开河。对严王峡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 谁控制了这里,谁就可以依托严道铜山称王。
在严王峡等各大关隘护卫下的 “严道故城”,海拔两千米左右,位于洪雅县瓦屋山镇复兴村正南面的大田坝,与瓦屋山隔河相望。大田坝是 一块很大的高山平地,面积比瓦屋山 顶大得多。最近,当地政府用大理石,在通往大田坝的古道旁,塑了一块“严道故城遗址”的标示牌,与之相对应的雅安荥经县荥河边上, 有一个“严道古城”遗址。
两座深埋历史尘埃之中的军事堡垒,“故”“古”之分,敌我之别,中 间仅隔一座瓦屋山和二千三百多年的斗转星移。
蜀泮及他的川军,背靠大凉山,以瓦屋山对面大田坝的严道故城为中心,以各大关隘为前沿阵地,以吴庄、张村、炳灵、高庙、吴河、 赵河等山区为生存空间开展抗秦斗争。
秦人背靠成都平原,以严道古城为指挥中心,以邛道为支撑,以 青衣江、荥河为依托,形成半包围,围剿躲在桌山区域的蜀泮。
秦蜀双方立足这一态势,你来我往,从公元前三一六年,撕杀到 公元前三一二年。 蜀泮占据的桌山区域有少量耕地,但这些耕地养活不了太多的人 口。集体生产时代,这一区域共有六个乡,每个乡的人口也就四五千人,最大的高庙乡也不到一万人,最小的张村乡只有两千多人。耕地太少,粮食无法保障,蜀泮的三万多人要在这里活下去,的确是件难 事。也许蜀泮会组织蜀人下山偷运粮食,然而,秦人手握青铜刀剑, 早已在粮道两旁等候多时。
蜀泮的指挥中心大田坝,有一条平缓的小河,叫王河,不知是因 当地王姓村民得名,还是因蜀王子泮得名。上到山顶,沿王河往密林 深处前行约两小时,便是严道故城。严道故城遗址至今有石堆、城墙、田埂等遗迹,王河边上偶尔会捡到铜渣。当地人打竹笋,单独一人不 敢去严道故城,当地人说严道故城太阴森,特别是雨雾天气,山风嘶 吼,树木摇曳,隐隐约约,到处鬼哭狼嚎。
桌山抗秦的川军,是一支悲壮的川军,一支孤立无援的川军,一支衣衫褴褛的川军,一支缺吃少穿的川军。二十万人打三万人,稍有 不慎,就会全军覆没。川军自古就是装备特别差,特别能吃苦,特别 能打仗的代名词。此时,这支初创的川军,不得不把射向猎物的矛和 箭,射向秦人,蜀王与太子的被害告诉他们,不战斗就活不了。
然而,蜀泮真正的对手,其实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张仪和司 马错,张仪和司马错率二十万秦军入川,在《史记》中有明确记载。 张仪是鬼谷子的学生,是秦国的宰相,能与大名鼎鼎的张仪对阵三年, 蜀泮绝对是开明王朝第一硬汉。蜀泮的父亲与哥哥均死在秦人的利剑 之下,他却能领着三万蜀人,硬扛二十万秦军和智力爆表的张仪。正 因为有这本事,所以蜀泮到了越南能建国并称王!
蜀泮率领这支孤勇的川军,以桌山为中心,在生活极端艰苦条件 下抗秦三年,名垂史册。
蜀泮突围,带走了少量洪雅的铜,蜀泮带走的,更多的是从冶铜 到铸造青铜器的工匠。蜀泮南迁的路线,沿途都有富含古蜀文化的青 铜器出土。2020 年以来,在西昌盐源老龙头遗址的上千座古墓中, 出土了蜀式青铜剑、青铜三角援戈、青铜鼓、青铜杖、青铜编钟、青 铜装饰品、青铜三轮马车、青铜树、青铜蛇蛙等,各种富含古蜀文化 的青铜器 5000 余件。这些青铜器的出土,证明了古蜀国与西南各部落之间的文化联接。文化同源,这是蜀泮选择往南方突围的原因之一。
越南出土的青器铜,部分含有古蜀文化因素,这些都与蜀泮南迁 传播青铜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蜀泮南迁,进一步丰富了中国 西南各民族青铜文明,同时,向更南方的越南,带去了青铜冶炼铸造 技术。
蜀泮突围,事实上,除了带走能带走的财富,很有可能在桌山区 域留下部分财富。蒋介石败退台湾,用飞机和轮船运黄金及文物,蜀 泮突围,秦人追击,翻山越岭,全靠人力,两千多年前,古蜀甚至没 有马匹,想要大量带走沉重的铜,难度很大。
蜀泮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古蜀人,在中国西南的崇山峻岭中艰难 穿行。人群中有疲惫不堪的士兵,尽心尽力的官吏,智慧肃穆的祭师, 铸造青铜器的工匠,还有跟随蜀泮逃难的百姓。他们不断得到沿途各 部落的接济资助,使得蜀泮南迁得到及时的补充。
秦人入川后,为了逃命,蜀人的财宝,在成都埋一次,离开桌山 再埋一次。蜀人带在身边的财富已经不多了。铜带在身上太重,在秦 人的追击下,带着笨重的铜跑不快,也无法与秦人作战,还是逃命要 紧。
就像当年彭山“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断成 都府”的传说一样,在洪雅王关与土地关一带也有“上七步,下八步, 财宝正对龙神树”的传说。财宝是谁埋的没说,什么时候埋的不知道, 龙神树具体指哪棵树也无从考证。不过,在王关与瓦屋山之间的高庙 镇丛林村,一个叫“观音岩”的地方,过去有一座庙叫龙神庙,当地人传说财宝就在观音岩,龙神庙的风水树就是龙神树。
高庙丛林村观音岩是蜀泮突围,从严道故城出发经高庙、峨眉到 峨边、西昌方向的必经之路。历史上的蜀泮南迁,走的正好是这个方 向。
龙神庙外面的石梯路,从观音岩一直延伸到山下的曾田坝,曾田 坝有绵延大约一公里的古冶铜遗址群。最近埋天然气管道,挖掘机把 大量铜渣挖出来,裸露在地面,随处可见。有的冶铜遗址直接连接着 石梯古道。历经千 百年的踩踏,石梯 已经被磨得很光滑。 这里正是当年蜀泮 桌山抗秦时,蜀人控制的区域。这些冶铜遗址是不是当年蜀泮留下的,有待进一步考证。
蜀泮组织的桌山抗秦,是蜀泮在蜀地铜山开矿冶铜使命的延伸, 国仇家恨、保卫铜山、生死存亡,这一切,都需要蜀泮在桌山区域, 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抗秦战争。 蜀泮与他的冶铜工匠,以及他的川军,已经隐没在历史的深处。 据史料记载,流落他乡的蜀泮在越南站稳脚跟后,一直想反攻秦人, 打回老家。为此,蜀泮改进了弓箭,制造了灵弩,向秦国边境发起过 几次进攻,但终究没能再回到他位于成都的蜀王宫!
(文章作者:李永政 图文编辑:眉山唐驳虎 注:未经允许不得转载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