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只有唐欣然和男朋友何贵坐在檀木大圆桌的侧位上。
“你爸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唐欣然两手紧握,板正的坐着,腿紧紧并在一起,努力做出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说他们从来不迟到,这次为什么晚来这么久?”
何贵笃定的说:“你别多想,堵车了而已,他们答应来就一定会来。”
唐欣然低头不说话,想到他们身份悬殊,她忧心忡忡,忐忑不安。
何贵父母都是体面人物,何贵含着金汤钥匙出生,而她出生在农村,父母都是不识字的老农民,老来得女,一辈子没有出过小县城。
如果不是他们在同一所大学念书,何家这样的人是她一辈子也遇不到的。
唐欣然思虑之际,何贵忽然站起来,朝门外喊,“爸妈,你们来了!”
“伯父、伯母,”唐欣然紧跟着何贵迎接上去,拘谨的站着,“你们好。”
“欣然,这是我爸妈,”何贵热情的介绍,“爸妈,这是我女朋友,唐欣然。”
何贵母亲韦天娇上下打量唐欣然,脸上微僵,说:“先坐下吧,”
何贵父亲何正超审视的目光扫了唐欣然一眼,点头,“对,别站着,坐下说,”
“对,”何贵招呼他们入座,坐下后,轻轻拍了拍唐欣然紧张发冷的手,说:“把你给我爸妈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吧,”
唐欣然就像是接到指令的机器人,僵硬的送礼,“伯母,这是给你准备的珍珠项链,美容养颜,伯父,这是给你准备的酒,每天小酌,年年益寿,薄礼略表心意,希望你们喜欢。”
韦天骄接过盒子,没多看一眼,随手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敷衍说了一句,“有心了,谢谢,我们来得匆忙,没给你准备什么,有机会到家里吃饭,我给你补一份。”
“不用、不用,我听何贵说伯父伯母都很忙,能抽空来这一趟,我已经很感激了。”
何正超肃穆的脸上浮现几丝笑意,一手扶着酒盒子,一手托着底下,说:“确实用心了,谢谢,坐下吃饭。”
唐欣然捕捉到何正超的变化,紧绷的神经松缓了点,乖巧一笑,露出脸颊上的酒窝,“伯父伯母喜欢就好,”
何贵也跟着松了口气,父母一直叮嘱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将唐欣然带来见父母,他也压力大。
服务员上菜后,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何家两口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问,两个小年轻人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应答。
好在气氛还算融洽,何贵大喜过望,以为父母接受了唐欣然。
饭后,何贵送唐欣然回出租屋,说:“欣然,我就说你善良可爱,我爸妈也一定会喜欢。你看他们今天笑得多开心,我已经很久没有看他们这么笑了,”
“嗯,”唐欣然心不在焉的回应何贵,怕他看出不对劲,假装很困,说:“这比工作上的应酬还累人,我先休息一下,你好好开车,辛苦了。”
“你太紧张了,睡会儿吧,到地方,我叫你。”
“好。”
唐欣然合上眼睛,眼前突然出现何正超偷瞄她的眼神,平静的眼眸下,欣喜暧昧,蠢蠢欲动。
她对上这个眼神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何贵的父亲,唐欣然自我宽慰,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一定是她太紧张、太累,看错了。
何贵送唐欣然回去后,马不停蹄赶回家,他要趁热打铁,和父母谈谈他和唐欣然的婚事。
何家客厅,何正超和韦天娇坐在沙发上等着何贵,显然也是要和他谈谈他与唐欣然的事情。
“爸妈,你们还没睡呢?”何贵笑容洋溢进门,“正好,我有事情要和你们聊聊。”
韦天娇抱着手,单眼皮细长的眼睛冷漠的看着何贵,“我和你爸爸也有事要跟你说。”
气氛忽然低沉,何贵收着笑,问,“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不是,是关于你和唐欣然的婚事,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我们不同意。”
何正超坐在一边,沉默抽烟,白色的烟气朦朦胧胧,他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何贵诧异不解,问,“为什么?吃饭的时候,我们不是聊得很愉快吗?”
“她配不上我们家,”韦天娇脸色越发阴沉,怒火渐燃,嫌弃的说:“我们不可能去和他们聊怎么种地,他们也听不懂我们说的经济。”
何贵焦急维护唐欣然,“妈,你怎么能这样说?欣然父母是好人,不是你们想象中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人,”
韦天娇细长的眉毛上挑,“她够不上我们家的门!你们趁早分手!”
“爸,”何贵将话头指向一言不发的何正超,希望他能主持公道,“欣然真的是个好女孩,你劝劝我妈,”
何正超掐灭烟头,指着水晶材质的烟灰缸,说:“你看看,这烟头和水晶玻璃放在一起合适吗?差距悬殊的人,很难幸福,我觉得你妈妈没说错,趁早断了对你们都好。”
何贵庄重起誓,“我爱她!”
韦天娇严厉的说:“不管你们怎么坚持,这门婚事,我们坚决不同意!”
“你好好考虑,” 何正超起身看了一眼何贵,“这是我和你妈妈共同的决定。别耽误人家小姑娘。”
何贵愣在原地,他知道父母都是心思缜密的人,不会轻易的在外人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没想到刺向敌人的剑会刺向他。
他们给了希望又将希望狠狠踩灭了。
深夜,何贵辗转反侧,他真的爱唐欣然,不想放手,但眼下他找不到让父母接受他们在一起的办法,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冷落唐欣然,让父母放下防备。
面对突如其来的冷落,唐欣然心知肚明,她舍不得何贵,为了不让他为难,没有过多纠缠,只是说愿意等他。
爱情萎靡,唐欣然一心一意投入到工作中,天真的预想着,她要靠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
等她出人头地,何家看到她的成绩,也许就不会再嫌弃她的出身。
“欣然,今晚的应酬,你跟着一起去,”女主管说完,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往唐欣然身边靠了靠,说:“好好表现,经理指定叫你去,我看是要重点培养你,努力努力,小组长的位置非你莫属。”
“谢谢主管,”唐欣然失落的心得到安慰,挤出笑容,说:“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不给主管拖后腿。”
“行,我看好你!”
下班后,主管带着唐欣然一起去饭局,他们先到,坐下没一会儿,经理陪着客户来了。
唐欣然看到来人是何正超,呆若木鸡,僵硬的坐下。
开席后,唐欣然不敢看何正超,畏畏缩缩躲在主管身侧,何正超对她却表现得很有兴趣,她自我介绍时,他率先鼓掌,听到经理顺带夸她时,提出来着重表扬。
经理站起来敬酒,“何总,难得来一趟,我打个样,敬何总一杯,祝我们合作愉快!”
“好,合作愉快,”
经理敬了何正超后,端起酒杯,对唐欣然说:“公司能有你这样的后起之辈,是公司的幸运,来,小唐,我也敬你一杯,以后大家对她多多关照,让年轻人快速成长!”
“不敢不敢,”唐欣然受宠若惊,惶恐站起来,“经理,我敬你!”
桌上的人像是听到号令,纷纷站起来敬酒,唐欣然是新人,只能陪着喝酒,酒量不佳,饭局散后,已经昏昏欲睡。
恍惚间,她感觉到一双阴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她紧紧搭在女主管身上,害怕被抛开。
她无力的扒拉着女主管,嘴巴突然被掰开,颗粒分明的药塞进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咽下去了。
平稳的天地忽然抖动,唐欣然身体往前扑,头撞到硬东西,人清醒过来。
她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偏头一看,驾驶座上坐着的人是何正超,她环视一周,发现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么快就醒了,”何正超惊讶的说:“酒量小,酒醒挺快,”
唐欣然坐正,身上盖着的外套滑落,那不是她的衣服,她捡起衣服,听见何超正说:“没关系,你穿着着吧,刚才看你冷,给你盖上的,”
“谢谢,不用,”唐欣然心中别扭,将何超正的衣服搭在一边,说:“伯父,你把我放在路边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何超正停在红灯前,注视唐欣然,说:“你已经跟何贵分手了,”
他的注视让她毛骨悚然,一张沟壑不太平的脸,三白眼放光,唐欣然躲开他的视线,语气生分,“请你在前面的地铁口停车,我要下车。”
绿灯亮起,何超正一脚油门提速,并没有停车的意思,平静的说起往事,“我和你一样也是小地方打拼出来的,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一点一点拼出来的,我理解你。何贵是含着金汤钥匙出生,他不会懂你,”
唐欣然震惊不已,傻傻看着何超正,忘记了她要说的话。
“你长得和我初恋很像,”
唐欣然后知后觉,泛起一阵恶心,警告狂妄无边的何超正,“你喝醉了,我是你儿子的女朋友!”
何超正猛地踩下油门,侧身盯着唐欣然,“你是碍于他的身份?”
唐欣然没有防备,身体往前一冲,安全带往后拉,头在一起砸在座椅靠背上,脑子嗡嗡嗡响。
她扶着额头,勉强回应,“请你自重,”
何超正突然抓住唐欣然的手,唐欣然吓得尖叫起来,惊恐之下,一口咬住何超正的手腕上,狠狠用力,像是要把他的肉撕扯下来。
何超正吃痛低吼,甩开唐欣然,血从凌乱的牙印里源源不断流出来。
唐欣然趁着何超正不注意,打开车门往外跑,不敢停留,一头扎进就近的地铁口。
回到出租屋,她快速洗了澡,躲进被子里,缓了很久才回过神。
男朋友父亲向自己表白,任何遇到这种事都会崩溃,唐欣然捂脸痛哭,她和何超正什么也没发生,那份屈辱压得她喘不上气。
第二天一早,女主管打来电话,关切的问,“欣然,你昨晚没事吧?”
昨晚,她不忍心看着她被迫害,偷摸给她喂了一颗醒酒药。
“主管,我没事。”
“没事就好,好好工作,别让他们抓住把柄。”
“谢谢主管。”
唐欣然到公司上班,如履薄冰,以为会被人针对,但经理却告诉她,她升职了,成为新项目的负责人,以后与何超正对接的事情全部交给她。
这一听就知道是何超正的鬼主意,清醒的唐欣然无所畏惧,她倒要看看半截身子如土的何超正能玩出什么花样。
按照经理的指示,唐欣然来到了办公室,何超正坐在里面,右手手腕上缠着白纱。
何超正不怀好意的笑着,眼神如蛇信逼近唐欣然,他抬抬手,说:“昨天的话,我还没说完,你就跑了。”
唐欣然露出半分天真的困惑,说:“林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何超正翘起二郎腿,仰靠在沙发上,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说:“如果你坚持和何贵在一起,我就对外公布他的真实身份,将他赶出何家,收回我给他的一切,你们都会一无所有。”
“何贵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何超正点上香烟,吸了一口,咂嘴,反问,“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怎么会有孩子呢?”
“何贵真心实意待你,难道你对他没有一丝感情吗?”唐欣然为何贵鸣不平,“那些事情不是他的错,”
“是谁的错不重要,重要的是错需要人承担责任,就像一个坑需要填埋,用什么填埋、怎么填埋,无人在意,大家只想看到平整的地面。”
何超正看着唐欣然憋屈的表情,忽然迸发出笑声,说:“你还有一个选择,”
“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的人迟早会受到惩罚!”
唐欣然对何超正仅有的尊敬化为乌有,平静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何超正喊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唐欣然走出办公室后,所有人对她毕恭毕敬,之前欺负她的人也甜甜的叫她唐姐,她一时晃神,这就是所有人都追逐的权利,站得越高,越多的人臣服。
何贵生来众星捧月,如果让他知道真相,无疑是拽下夜空的月亮,他能承受这样的坠落吗?
唐欣然惴惴不安,直到下班后,在出租屋楼下看见沧桑的何贵,她心中的忧虑烟消云散,对何贵只有关爱和心疼。
唐欣然拉着何贵的手,注视着他凹陷涨红的眼珠子,“怎么搞成这样子?”
何贵握紧唐欣然的手,语气坚定,“我想清楚了,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所有人都反对,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唐欣然靠在何贵怀里,长长叹气,不知道怎么开口,向他说出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何贵对唐欣然的叹息和沉默感到不解,问,“欣然,你不相信我吗?”
“如果真的要你舍下现在的一切,你真的舍得吗?”唐欣然盯着何贵,不放过他任何的情绪变化,问,“你愿意放弃你的父母、放弃你现在拥有的财富和权利、拥有的名声,变得和我一样,你真的愿意?”
何贵眼眸低垂,失落的语气中带着释然的坚定,“我愿意,从小到大,父亲不喜欢我,母亲一直苛责我,我努力做好的一切,他们全都视而不见,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我可以孝顺他们,但也要为自己活。我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和你在一起,生儿育女,这就是我的追求。”
“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唐欣然握着何贵的手冒出冷汗,看着何贵,几次犹豫,说:“你不是你爸的亲生孩子。”
何贵瞳孔震惊。
唐欣然将事情完整告诉何贵,为了让他彻底相信,她将办公室里录音交给了他。
何贵的世界轰然倒塌,踉跄两步,摇摇欲坠。
唐欣然扶着他,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何贵,你怎么样?”
“没事,你让我想想、”
三天后,何超正特意打扮一番,坐在办公室等着唐欣然进来,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两眼放光,立刻起身,整理衣角,傲气十足,瞥向正在打开的门。
“何先生!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三个警察推开门,何超正做贼心虚,本能要跑,但他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被扳倒,摆出正义凛然的样子,问,“你们凭什么抓我?”
警察发出警告,“何先生,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何超正眼神飘过慌乱,强撞镇定,“我记住你了!等着我的律师函!我要告你!”
众目睽睽之下,何超正被两个警察架走,他个头不高,警察提着仍有抗拒的他,像提着一只垂死挣扎的鸡崽。
韦天娇看到唐欣然和何贵发出的举报视频,又看到何超正被抓走时的挣扎,捂住脸笑着落泪。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何超正做的那些事情,她都知道,但力量悬殊,她只能装傻。
从何超正对何贵的态度,她隐约感觉到他已经知道何贵不是他的孩子,为了减轻他的怀疑,她隐忍着对何贵的母爱,变成一个严苛的母亲,表现得和他一样讨厌何贵。
何超正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脸面,她同样如此。
韦天娇轻柔擦去眼泪,只觉得全身轻松,超然解脱。
如今,做事滴水不漏的何超正终究是败在了女人手里。
何超正被带走调查,被他污害过的人纷纷联名举报,经过调查核实,何超正挪用公款、滥用职权、欺辱妇女,他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唐欣然要带着何贵回老家躲避风头,临走前,他们回到何家看望韦天娇。
韦天娇看到他们,立即湿了眼眶,对何贵说:“儿子,是我对不住你,”
何贵对韦天娇有爱有怨,他将纸巾递给她,说:“妈,我准备和欣然回她家住一阵子,你在家,好好保重,我们有时间会回来看你。”
“我等你们回来。”韦天娇拽着何贵的手,依依不舍,“你们一定要回来,让我能够赎罪。”
“嗯,”何贵点头,脱开韦天娇的手,“保重。”
何贵牵着唐欣然的手离开,脚步轻盈。
唐欣然没有问何贵什么时候回来,她知道他一定会回到这里,这里的牵挂飘絮如丝却无法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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