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程炼去世，他留给我的启示
文/二湘
这几天，我的朋友圈一直有人在发文字纪念一位哲学家，武汉大学的程炼老师。和这位老师素味平生，但是这些纪念文字特别打动我。从这些文字里，我看到了一个有思想，有傲骨，对朋友热情，对庸人不屑，真挚、幽默、睿智、正直的人，一位有独特的人格魅力，同时也有深厚学术造诣的学者。
清华大学哲学系黄裕生教授说：”上研究生期间，与他有很多交集，一起做过很多有趣的事情。他幽默，童心，永远保持调皮的可爱，只要有他在，任何场面都不用担心出现尴尬和无趣。在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季，与他、靳联营、徐向东等人一起从现在的望京（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院所在地）出发骑车到十三陵水库，往返二十来个小时。当时他活龙活现的样子还在眼前。程炼是一个很纯粹的学者，不张扬，不拉拢，不靠近，在任何时候都绝无媚态。他个儿不高，却是在任何强势面前绝不卑躬屈服的大丈夫；他以“江湖的义气”拒绝学术江湖。多年前曾收到他寄赠的《伦理学导论》，这是一部让很多有大名头者的哲学书藉黯然失色的作品。
到上次武汉会议，本想约他见个面，却因时间匆忙未与他联系，不想永远错过了！程兄，一路走好！相信你去了更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疾病，没有监控，没有苟且，没有不公！“
华东师大政治学系刘擎教授说：“程炼走了，惊讶而难过。虽然我们并不熟悉。他翻译泰勒的《现代性之隐忧》（2001），三辉再版（2012）时我应邀写了中文版导言，冒昧建议将“authenticity”译作（更常用的）“本真性”，他欣然接受（早前的中译版中他译作“率真性”），书名为《本真性的伦理》（泰勒这本书有两个英文版，也用了两个不同的书名），这是程炼和我唯一的直接联系。但我读过他不少文章和译作，总会感触到他沉静的思考，这是风格，也是品格，让人难忘。“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周濂教授说：“1999年我从北大硕士毕业，程炼老师正是硕士答辩委员会的成员，那时他刚从美国学成归来，意气风发，对学术和生活都充满了热情。他和赵汀阳老师是好朋友，两人都是思维敏捷、辩才无碍之人，记得有一次在酒桌上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从政治学争论到分析哲学，但真正的高潮却发生在金学的PK上。
自从程炼老师南下武汉，便与他少有接触，弹指一挥25年，留在我心里的仍旧是那个纵情使性、快意恩仇的侠之大者。
大侠程炼一路走好。”
还有一篇纪念文章提到了一篇写程炼和徐向东往事的文章，很好看的一篇文章，也看到了八十年代的那些热血的大学生从理想幻灭到重新振作的人生轨迹，特别打动人心。
摘录其中一段：
吴国盛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红着脸说：“为了他评职称的事，我都在系里会议上拍了桌子，告诫他们，程炼评不上副教授，北大哲学系会成全国学术界的笑话！可那帮职称评审委员的专家教授说, 程炼一贯贬损我们的学术水平，跟学生散布说我们是不学无术的傻逼，我们这些没留过洋的土鳖，就一个本事，卡住程炼这种不可一世的海龟，拿不到教授职称！”
这大概也解释了程炼为什么后来会离开北大，去了武大。同一篇文章也提到程炼多年的好友徐向东，两年后也从北大去了浙大，这两位都是理科背景，转学人文学科，有海归背景的哲学大家，最终都离开了北大。
吴国盛老师一语成谶，北大的伦理学终于是沦为了伦理学业界乃至哲学界的笑柄。
这些年看到一些名家大家去世后，纪念文章总是从一开始的赞誉到后来负面评价不断。想来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人品有瑕疵，一个是学问不过硬，像程炼老师这样，被这么多人赞誉和认可的，恐怕是因为人品和学问都好的缘故吧。
程炼说过：“死亡作为对生命的限制，也对活着的人提出了要求。实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就是寻求超越这种限制。一个人愈是降服于这种限制，其生活的意义就愈少。自然法则规定了我们生命的长度，但并没有规定它的强度。我们可以有理由惋惜生命的局促，但我们生命的质量和价值并不全然取决于我们活了多久。…超越死亡的唯一方法是提高生命的强度，将更有力度的生活连接在死亡端点上。生活的强度和力度要从两个方面看。其一，要看个人生活中的各种目标是否联系和统一。…其二，要看个人生活能否跨越自身的边界，与更大范围的事业和他人相结合。"
程炼老师不幸英年早逝，但他的精神和灵魂超越了肉体的死亡，留下了他的痕迹和影响，被这么多人纪念和称道，也最好的诠释了他自己对于死亡的理解。
更多纪念文字可以点击阅读原文，其中一位老师在纪念文字里提到的苏二条特别触动我，苏二条是程炼老师概括的苏格拉底的思维品质和精髓：“第一条，我们要用清晰的概念将思想清晰地表达出来，我们要用字面的意思（literal meaning）而不是修辞的方式说话；第二，我们的思想要经得起推敲和论证，而不是愿望式的、跳跃式的、故弄玄虚的。”
清晰直白，不矫饰，不故弄玄虚，这似乎是程炼老师做学问，也是做人秉承的原则。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
纪念文中一位老师提到想请程炼写求职推荐信，但程炼劝他三思，因为他得罪人太多，他的推荐信往往起到反作用。
康德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我有时候想，为什么有些人，为了一些利益和好处，不惜践踏做人的准则，哪怕身前身后背负骂名也在所不惜。而有些人，为什么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大概就是后者深得康德精神的精髓，心中有自己的道德律，有道德洁癖，非若此不可，若非如此则不可。虽然也会付出代价，但是，不正直的人生也是有代价的。
就像前面提到的请程炼写求职推荐信的老师所言：”性情中人耿直之士往往会陷入“得罪人”的困局，这好像是个悲剧。不想程老师的仙逝，让我多了一层反思：相比程老师，我们会更加动容于人生再长二十年五十载但是蝇营狗苟之人的离去吗？我们不会。——我宁愿还是与程老师一道。“
与有道德洁癖的人同行，敬畏星空和星空之上的道德天穹，这是哲学家程炼给我的启示。愿他安息。
附：武汉大学哲学学院讣告
作者简介
二湘，喜欢码字，著有长篇小说《暗涌》《狂流》，小说集《重返2046》，最新小说集《心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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