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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六年,即公元1741年。
这一年的九月初五,先贤孔子的第七十代嫡长孙,大清朝廷认证敕封的衍圣公孔广棨刚刚参加完乾隆的万寿节,也就是刚去参加完乾隆的生日派对,从京师返回了家乡山东曲阜。
回家之后,孔广棨没有和家里人说他此去京师的见闻,皇帝的排场大不大,吃的好不好,有没有表演杂技什么的,他都没说,他这趟回来,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告诉大家,自己这趟去京师见皇帝,顺道把曲阜县的县令给狠狠参了一本,他早晚会挨收拾,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
这还真是奇怪了,要知道孔广棨是衍圣公,是朝廷敕封的公爵,而曲阜的县令,也姓孔,名字叫做孔毓琚,这孔毓琚孔县令和衍圣公孔广棨还是亲戚,论资排辈,孔毓琚还是孔广棨曾祖父一代的长辈。
同为孔子后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尊亲,孔广棨何至于此,要到乾隆皇帝面前告他一状呢?
其实,孔广棨和孔毓琚的矛盾,那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前孔广棨就经常上疏弹劾孔毓琚,作者将孔广棨的弹劾整理了一下,归纳如下:
第一,孔毓琚在曲阜横征暴敛,对商人和百姓加征各种税目。
第二,曲阜县里如果有个什么工程,有个什么项目,朝廷拨下许多钱粮,十有八九都被孔毓琚侵占了。
第三,孔毓琚经常偷摸变卖老百姓的田地,用以中饱私囊。
第四,孔毓琚任人唯亲,县衙里的吏员任免,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第五,本朝规定地方县令不许在当地置办房产,可孔毓琚在曲阜购买了多处豪宅。
第六,孔毓琚嫖娼,还包养小老婆。
第七,孔毓琚在衙门里非法集资,聚众赌博。
当然,孔广棨弹劾孔毓琚的内容还有很多很多,而且是一条比一条硬,一条比一条狠,那条条件件,都是在把孔毓琚往死里整。
而且,孔广棨还买一赠二,说孔毓琚做这个曲阜县令如此贪污腐败,违法乱纪,他这么嚣张,原因就是,孔毓琚的上头啊,有保护伞。
清朝的地方行政单位,分为省府县三级,曲阜县衙是县级,那么曲阜归哪儿管呢,归济宁管,而济宁古代叫做兖州,因此当时曲阜就归兖州府管。
孔广棨说,这曲阜县令孔毓琚和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兖州知府沈斯厚,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孔毓琚诸多不法行为,都是这个沈知府在给他兜底。
在写下了诸多的弹劾折子,以及亲自跑到乾隆皇帝面前告了一回状之后,孔广棨还附上了他的意见,那就是把孔毓琚革职查办,而曲阜县令则暂时来由自己担任,之后再从孔家选拔贤才出任。
官爵本为天下公器,德才俱有而得之,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县令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本质上也是朝廷命官,既然是朝廷命官,那么其任命权就只能也只会掌握在皇帝的手里,孔广棨的这个建议,颇有点替皇帝做主的意思。
孔子我们就不介绍了,无人不知的先贤大德,历朝历代都推崇备至,西汉时,高祖刘邦把孔子的九代孙封为了“奉祀君”,北宋时,仁宗又把孔子的后人封为了衍圣公,反正历代帝王都十分重视,几乎毫无例外。
当然了,不是说所有人都封,是只封孔子的嫡系子孙,同时期也只会有一位。
说白了,这孔子的嫡传后代,他就是公爵,是贵族,他们不仅在民间十分有影响力,而且为朝廷所倚重,因为毕竟这是封建统治者来控制思想舆论,来统治百姓,来教化民众的一种工具。
我们知道,这清朝的县令,没有在家乡本地任职的,因为要避嫌嘛,所以都是外地人充任,但是曲阜县有所不同,孔子的后人在这里生息繁衍,他们在此地威望甚重,因此曲阜的县令,朝廷都从曲阜孔门中选人来担任,不过说是朝廷选,其实朝廷也没有时间精力来操这个心,基本上历任的曲阜县令,那全都是时任衍圣公来选派的,这也就是孔门族人孔毓琚能做县令的原因,也是孔广棨可以如此大胆的建议要把孔毓琚废掉,另选他人的原因了。
说白了,孔广棨是孔子的世孙,而且还是朝廷亲自敕封的衍圣公,他有这个职权。
乾隆皇帝看完孔广棨的折子之后,十分重视,在皇帝看来,朝廷如此尚孔,尊孔,封衍圣公,大肆宣传推广的目的,是为了教化百姓,让天下人以孔子的后人为表率,现在孔门闹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很难看,所以乾隆立刻派出了户部侍郎周学健来审理该案。
皇帝亲自指派下来的任务,周学健当然要火速处理,可是还没等他把案情捋清楚,被告人孔毓琚,竟然也上了多道奏折,不仅是为自己喊冤,还反过来把孔广棨给告了。
在孔毓琚的控告里,案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作者就大概总结一下孔毓琚的奏折内容:
第一,孔毓琚说自己这个县令,十分不好干,压力很大,因为衍圣公孔广棨的权力太大了,在曲阜地面上,他孔广棨说话比谁都好使,别说是自己了,历任曲阜县令,到了孔广棨的面前,龙得盘着,虎得卧着,全都对他百依百顺,不敢相抗,说白了这曲阜县令,就是孔广棨的傀儡。
第二,孔广棨是公爵,是衍圣公,所以曲阜专门有衍圣公府,这衍圣公府简直就是孔广棨自己的衙门,孔广棨在私衙里发号施令,曲阜县里大小职务,全都由他来指派,自己这个县令是一点没有说话的权力,县里稍微有点好的名额,保举个贡生之类的,也全是他孔广棨说了算。
第三,孔广棨因为在曲阜可以只手遮天,所以他是欺压百姓,侵占土地,贪污腐败,违法乱纪,坏事干的那都数不过来。
反正总而言之是言而总之,孔毓琚上的这些奏折,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孔广棨的罪过也是杀头难抵。
而且,孔毓琚甚至说,自己说的这些,那是一点水分都没掺,如果后续朝廷发现自己胡编乱造,自己甘愿反坐,可见这位老兄实在是豁出去了。
对于周学健来说,他是一个头两个大,因为这事儿对他来说,非常的难办。
怎么个难办法呢?难办就难办在,在这个案子上,周学健能发挥的空间,非常小。
唐宋元明,哪一朝不尊孔?有清以来,孔门的地位更是无法撼动,朝廷尊儒,百姓尚儒,衍圣公制度从北宋以来都这么多年了,孔广棨是当前这个时代的衍圣公,他就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代表,孔广棨的人设是不能崩塌的,所以无论孔毓琚的控告是否属实,周学健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维护孔广棨的形象。
所以,周学健对乾隆皇帝的回复是,这孔毓琚吧,他早不控告孔广棨,晚不控告孔广棨,非要在孔广棨控告他之后,他再控告孔广棨,那么这孔毓琚控告,可信度就不高,很像是为了挟私报复才故意告状的,而且《大清律》中有明文规定,如果你被告了,那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先做被告,你的案子调查清楚了,结束了,你想要反告,那君自便,但是如果别人把你告了,案子还在调查,你在这个时间段又反告对方, 那不好意思,你这就属于是故意捣乱,混淆视听,朝廷还要治你的罪过。
不过,周学健也不是一味偏袒孔广棨,他在回禀皇帝的折子中也说了,朝廷对孔广棨也应该重视起来,毕竟这很多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派人下去查一查呗,有则改之,那无则加勉,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乾隆皇帝这个人,他的行为不太好推测,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周学健上了折子之后,他没有回话,也没有做任何批示,而是直接把折子送到了军机处,让军机大臣们来进行讨论。
乾隆是谁?他以十全老人自居,认为自己文治武功,天下第一,古往今来就没有比他更优秀的皇帝,他在执政上更是乾纲独断,说一不二,现在连他都要把案子交给一众大臣来商议,可见这案子是真的棘手,皇帝也拿不定主意。
可是,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他们都知道,这个案子的关键不在于查实到底是孔广棨有罪,还是孔毓琚有罪,而是如何在保全孔广棨的前提下,让这个案子体面的结束。
朝廷里的大臣们,是普遍支持周学健的意见的,那就是这孔毓琚先不说他有没有罪,他主要是违反了申冤告状的这么一个流程,所以他肯定是要被处理的。
孔毓琚虽然被处理,不代表他对孔广棨的控告就这么算了,因为这件事已经闹得是沸沸扬扬,朝野皆知了,你要说孔广棨一点事儿也没有,那也不太可信,但是,重要的并不是孔广棨,而是孔广棨身后的制度。
在奏折中,孔毓琚提到的曲阜县令名义上是由朝廷在孔门中选拔而实际上则是由历任的衍圣公来控制的这种现象,的确是存在的,所以,这个制度需要改革,换言之就是要把曲阜县令的任免权,从衍圣公的手里收回来,甚至要把这个从“孔门中选拔县令”的硬性条件给取消掉。
那我们如果换一种角度来看,以孔广棨和孔毓琚这俩人相互控告的案子而否定了整个曲阜孔门,也不太合理,最关键的是,如果进行这样翻天覆地的改革,就一定会影响到儒学在朝廷中,在民间,在百姓们心里的影响力。
清朝以前尊儒,现在尊儒,以后尊儒的方针也不会改变,所以如果要改,只能小改,而不能大改。
最后,君臣议定,以后这曲阜的县令啊,照旧让衍圣公在孔门中来选拔,选三个也行,选五个也可以,但是衍圣公选完之后,他就没有单独拍板决定的权利了,而是要把候选人报送到山东省,让山东省的巡抚再选拔一遍,不合格的淘汰掉,合格的留下两位,再由山东巡抚报到皇帝的办公室,让皇帝亲自任命其中的一位。
这样,衍圣公的权利得以保留,但是又没有完全保留,尊儒的方针也就不会因为孔广棨和孔毓琚之间的争斗而改变了。
封建王朝,封建统治者设置衍圣公制度的底层逻辑是,他们认为只要是孔子的后裔,那他们的道德必然要远远超过于常人,而尊崇他们,把他们当做一种典型和代表,就可以起到教化天下,让百姓效仿学习的作用。
明末的时候,有个明朝将领叫做孔有德,深谙火器之道,他叛变降清,为后金提供了在当时十分先进的鸟铳和火炮,更新了女真人的武器配备,可以说此人降清,对明朝的兴灭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孔有德姓孔,他还自称是孔子的后裔,后来孔有德的子孙就以孔子后人的身份去参拜孔庙,结果孔庙大门紧闭,不许他们进入,孔子家谱中也没有收录孔有德的名字。
可见,这等叛臣都想要靠着“孔门后人”的身份来恢复名誉,人们对孔门的尊崇,自不必说。
实事求是的讲,孔子是大德先贤,可孔子的后人未必都有孔子的水准,明朝六十一代衍圣公孔宏绪,道德败坏,滥杀无辜,朝廷后来没办法,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把孔宏绪废为了庶人,难道这样的孔门后代,也要被推崇,以让天下人来效仿么?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儒学当然不会变,孔门也不会变,历史有它自然发展的规律,事物的运行也有其本质,唯一的变数,其实是人。
当时的孔门虽然出了同族相告的事情,但是单凭这件事,也不能说他们是道德底线,可孔门也绝对不会是道德的上限。
因为人性,永远在变,而不变的,只有孔子本身。
参考资料:
《曲阜县志·清乾隆稿》
《清史稿·列传·卷二百七十》
刘志义.孔门“御教”——读《孔子家语·执辔》.走进孔子(中英文),2024
吴柱.《论语》“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新释论——兼论“有子似孔子”的儒学史意义.文史哲,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