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崇山峻岭的湖北省白鹿庄乡杜家坳村,有一栋破败的土墙屋。
几束破碎的阳光透过屋顶残破的瓦缝投射到被多年尘烟熏黑的土墙壁上,阳光在这儿愕然:墙壁上残留着斑斑血渍!
1991年9月9日凌晨,这里发生了一起罕见的杀人事件。
案件的结局是:该屋居家主妇罗某在这次事件中终身残疾,而她那五十三岁的老伴老梅却丧失了生命。令人惊愕的是,他们的儿子小梅居然是这起恶性事件的肇事者!
罗某1961年与老梅结婚,婚后几个月生下小梅。但严格说来,小梅不是他俩的儿子,他只是母亲罗某挺着肚子带来的私生子。
罗某生下小梅后,“将功补过”,接连为丈夫生下了四个孩子。
梅家香火旺盛,欢欣鼓舞。造孽的却是私生子小梅,他自然永远别想得到名义上父亲老梅的青睐了。
老梅怨恨妻子婚前失贞,既对小梅这“野种”充满敌视,又为自己这本不是父亲却毕竟是父亲的尴尬身份大为恼火。
罗某开始也对丈夫虐待大儿子的行为看不过眼,毕竟,小梅还是她的亲骨肉呀!但是中国农村妇女传统的内省改变着她,她因生下小梅这个私生子而深感愧对丈夫,渐渐,也嫌怒起儿子来。
小梅从此成了梅家谁也看不顺眼的多余人,他没有资格享受四个弟弟享受着的父爱母爱,他享受的只是同龄孩子谁也少见的打骂和白眼、谁也不干的捡猪粪和挑大粪等脏活累活。好吃的从来没有他的份,穿的也大都是用父亲的破衬衣破裤子改缝、拼做的衣裤。
记忆中唯一值得回味的一件事是,十岁那年,他意外地被送进了小学。
然而,那只不过是父母一次吊胃口式的逗弄。才读了一年,父母就逼他退学回家充当了弟弟们的保姆,担起父母指派给他的繁重家务。
他那么舍不得离开学堂,偷偷把还没有读懂的课本藏进床上的被絮下。但是,有一天他心酸而绝望地发现,藏着的课本被翻出,成了弟弟们擦屁股的手纸。
他自然也是很合适的出气筒,父母稍不顺心,就拿他出气,不是一通狠骂,就是一顿痛打。
不公平的待遇,不人道的欺侮,使幼年的小梅成为犹如寄人篱下的童工。他感到孤独,因为他不能与同龄的小伙伴一起背着书包在山间小道上嬉逐,从没像邻居的孩子和自家的弟弟们那样得到父母出门带回的好吃糖果糕点和新衣。
他心里凄苦万分,因为他既不能像弟弟们那样无忌地打闹,也不能拥有弟弟们那样的父爱、母爱、欢乐!
为什么父母就不能给我一点温暖呢?为什么大年初一不能像小伙伴、弟弟们那样穿上新衣去拜年,却要扛着粪耙,提着粪箕去捡鸡屎猪粪呢?
很小的时候,现实就逼着他开始这样思索了,他因此早熟。父母的虐待,使他幼小的心灵懂得了怨和恨,对自由欢乐的渴望和反抗的意识,在他的心中一天天膨胀。
那年盛夏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便乖乖地背着背篓去割猪草。一群小伙伴在沟潭中洗澡嬉戏,对他欢乐地呼喊:“快来,快来呀!”
儿童都有的游玩心使他没能抵制住这本来无可指责的“引诱”,他甩下背篓,脱下衣服,一个猛子潜下潭里,加入伙伴们的嬉闹。
那是他儿童时代少有的一次无忌玩耍。
那天正午,他平生第一次背着空篓回到家。
母亲见状,一个凶狠的巴掌立即甩在他的脸上:“要死,猪崽没吃的,你也莫吃!”
他还不如一只猪崽吗?他觉得眼前的生母凶恶得像只母老虎,以前遭受生母痛打谩骂的痛苦一起涌来,他瞪圆了双眼,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从不说脏话,可这第一句极端下流的咒语,却禁不住对生母骂了出来。
罗某傻了。逆来顺受的儿子这猝然出口的咒骂,像迎头一棒击在她母爱迷失的心口上。
父亲老梅却清醒得怒从心起,岂能容忍你这个“野种”这么放肆?他一听,立刻从屋里冲出,对满怀敌意的“儿子”大打出手,将小梅教训得昏倒在地……
从此,这样的“教训”日渐频繁,小梅也在这样的“教训”中日渐长大。
1983年,小梅二十二岁了。
尽管二十二年里他连县城也没去过,尽管二十二年里他遭受着亲人无情的鄙夷和虐待,尽管二十二岁了他仍不会读报,甚至难以听懂几句电影里那抑扬顿挫的普通话,小梅这个苦孩子依然被乡亲们视为一个勤劳的孩子。
就在这一年,他与本村的小黄姑娘结了婚。
他不能再忍受与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他有资格离开缺少爱心的父母了。他与父母分家独居,希望从此能逃脱父母的虐待。
然而事与愿违。他与父母仍同住一个屋檐,因而照旧矛盾重重,纠纷不断。他的山林、责任田经常遭受父母的破坏、侵占,他喂养的禽畜经常遭到父母的驱打,连妻子小黄和孩子竟也常遭父母的打骂。
在虐待的苦海中浸泡着的小梅接连惨遭不幸:三个孩子竟先后夭折!妻子小黄不堪承受,愤怨自缢。小梅痛不欲生。
村民们看不过眼了,村民委员会出面调解了。但所有的一切也只不过是劝劝、说说而已。如今,乡村实行责任制,谁还有那么多精力关注你老梅、小梅父子间似乎无穷无尽的“瓦上霜”呢?
日子如沉重的磨盘在积怨幽深的磨房中一天天辗动。
1987年,小梅有幸第二次结婚。
女方是本村的小杨,就像他的生母罗某结婚时一样,小杨竟也给他带来了私生子!
然而,小梅并没有觉得自己“亏”了。许是他本人就是私生子的缘故,许是他饱尝了私生子的人生艰涩,他竟对小杨和她带来的私生子又爱又疼,夫妻俩感情融洽得令人难以相信。
可他父母却难以从内心里接受小杨这媳妇和她带来的孩子。他们连小梅这私生子都难以容忍,哪能还喜欢如此孽媳孽孙?
1991年4月的一天,小梅的儿子玩弄竹板,不慎将老梅责任田中的庄稼苗弄断了几根。这可惹怒了原本就不愿接受他这只是名义上的“爷爷”!
老梅看准了这泄怒的时机,他手持木条,俨然家族中神圣不可侵犯的长老,竟将这小孙子打得浑身伤痕,口鼻鲜血流淌。
老梅不爱这孙子,小梅却痛惜这与自己有着相同身份与遭遇的儿子。他被激怒了,新恨旧怨顿时在胸中沸腾,他从厨房操起菜刀,怒不可遏地去追杀老梅。
“哪里见你这样当爹的?你这没人性的老东西,我今天宰了你!”小梅边追边骂。
妻子小杨扑过去,惊惶地抱住了他。
她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淑静妻子,人生坎坷道路和不幸的遭遇使她已经知道什么叫忍辱负重了。她不能让她今后人生的重要支撑——小梅在失去理智中犯下毁灭自己、也毁灭家庭的过失。
她一边拼命夺丈夫的菜刀,一边歇斯底里地痛哭:“小梅,忍了吧,你就忍了吧!爸打一下孙子,也没啥子大过错。忍了吧,求求你,忍了吧……”
淑静而理智的妻子具有无限的魅力,小梅接受了爱妻的哭劝,放下菜刀,挥泪抱回了伤痕累累的儿子。
然而,感情上的伤痕比什么伤痕都要难以愈合。情感对立的父子两辈之家,关系从此紧张得一触即发。
几个月之后,更大的冲突终于爆发。
1991年8月的一天,小梅饲养的几只鸡跑进父母菜园中啄白菜。罗某一见,一边赶鸡,一边寻故肆无忌惮地辱骂媳妇。
媳妇小杨忍不下去了,与婆婆争吵了几句。这可触怒罗某心中的家规了:哪有这样不孝顺的媳妇,竟敢与婆婆顶嘴?
罗某操起一根木棍,扑过去,发起长辈的淫威,维护婆婆的“尊严”,向媳妇乱打一通,顿时将媳妇揍得遍体鳞伤。
小杨惊骇了,她不过争辩了几句,何以招来如此残忍的惩罚啊!她难以承受如此屈辱,感到无法再在这种屈辱的环境中低贱地生活下去了。
她想一死了之。
她在屋梁上悬起了绳索,寻求解脱。幸亏丈夫及时发现,将她解救下来。可她已经心如死灰,没有了再活下去的愿望,当丈夫小梅离开家门时,她又一次上吊自缢,这一次竟又被小梅抢救了过来。
生不行,死不能,她柔弱的心更加绝望:“小梅,都怪我不好,牵连你总是受苦受罪。你就让我走,让我走吧。只求你把小伢带大……”
听着妻子的哀诉,小梅禁不住放声嚎啕。他想不通,为什么父母连他的前妻小黄和孩子、新妻小杨和孩子都不放过,苦涩的泪水像镪水一般蚀刺着他串苦困惑的心。
看着妻子苦不堪言的模样,想起自己遭受的种种不幸,对比前妻承受的苦难,小梅不禁悲从心起,又怒火中烧。
凶父刁母不除,生活不得安宁。杀死这两个不人道的狗东西!
冲动战胜了理智,疯狂战胜了冷静。
1991年9月8日凌晨,思索了一夜的办法在他已经绝望的心中确定下来。
吃过早饭,他对妻子说:“你带上伢回娘屋住几天,散散心,省得天天受那两个狗东西的气,看那两个狗东西的脸。”
妻子疑惑地看着他,良久,默默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以为丈夫在体谅她。怀着对丈夫的感激与挚爱,她带着孩子离开家,回到本村的娘家。
妻子一走,小梅便又蒙头大睡。在人生最后的疯狂抉择中,想起妻子儿子将成为孤儿寡母,他犹豫过;可想起父母给予他和家中的残忍虐待,他又仇恨满腔。最恨的倒不是父亲老梅,而是生母罗某,生母不仅不同情自己,反倒与凶父一起折磨亲生儿子,这令他咬牙切齿。
昏昏沉沉的一上午,他想过许多,唯独没想过弑父杀母同样多么凶残,没有想过杀人是要抵命的普通道理。他不知道法律是什么,谁叫父母让他成为一个地地道道愚昧的文盲加法盲呢?
下午,他找来了一把割猪草的长刀和一把尖刀。
夜,在沉沉的复仇意念里一分一秒地沉沉地挨过。
当村里响起第一声鸡鸣又恢复黎明前的沉寂后,他悄悄拿着刀来到父母家厨房边的墙角,采取从《地道战》和《平原游击队》这些电影中看到的办法,用身上带着的尖刀挖掘墙洞。
凌晨五点左右,墙洞挖成了。小梅从墙洞里爬进屋去,顺着墙根摸到父母的睡房。
父母无忌的鼾声、呼吸使他不能恬静的心里怒气冲天,他咬着牙拿着刀朝父母疯狂砍去……
1992年6月,惨案发生九个月之后,小梅坐上了被告席。
人们知晓他的不幸,人们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当法庭宣布小梅构成故意杀人罪,依法判处死刑时,有的人哭了。
小梅也泪流满面,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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