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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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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庾楼以东晋庾亮姓氏命名,因流传庾亮赏月的故事而闻名。庾楼始建年代难以确考,中唐时已成为文人频繁书写的对象,唐末为江州名胜。两宋时庾楼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名楼大观,与岳阳楼、滕王阁、黄鹤楼齐名,元末毁于兵乱。庾楼在明代重建过两次,一在正德年间,一在嘉靖六年,明末清初毁于左良玉之火。顺治九年重建的庾楼,在康熙和乾隆之世比较萧条,但并未荒废,最后在太平天国运动中被毁。之后百余年庾楼毁圮不存,直到2007年九江市政府重建,现称庾亮楼,为九江旅游景点。

关键词:江州庾楼; 文学景观; 宋代名楼; 名楼文化

江州庾楼,即今天九江市庾亮楼,在宋代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名楼之一。北宋滕子京在《求记书》文中就曾将江州庾楼和南昌滕王阁、吴兴消暑楼、宣城叠嶂楼并列,称其“名与天壤同”。王得臣《江夏辨疑》也称江州庾楼和黄鹤楼、岳阳楼“著称于江湖”。南宋陆游《入蜀记》称“自京口以西,登览之地多矣,无出庾楼右者”。范成大《吴船录》也赞美庾楼“荟萃名山大川,他处不能兼有”。然而这所宋代名楼,今日虽获重建,却默守一方,少为人知。这种历史的落差值得关注。本文拟探讨江州庾楼得名由来,考证其兴废变迁,为研究唐宋名楼文化奠定基础。

得名由来

唐末杨夔的的《题望春亭诗序》曾提到亭台楼阁取名的四种类型:“有以位命之者,以氏命之者,以景命之者,以意命之者。”以修建者的身份地位取名者,有滕王阁;以自然景观命名,如黄鹤楼; 以修建楼阁的含意取名者,望春亭是其例; 取名人姓氏命名者,江州庾楼即其一。东晋名臣庾亮,一生与江州寻阳(唐武德四年改名浔阳)颇有渊源。据《晋书·庾亮传》记载: 庾亮“美姿容,善谈论”,晋元帝因其“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并“聘亮妹为太子妃”,以示尊重。他历仕晋元帝、明帝、成帝三朝。在成帝朝,更贵为国舅。他先是和陶侃、温峤一起在江州寻阳平定了祖约、苏峻之乱,接着在寻阳平息了手下郭默之叛。后来接替陶侃之职,于咸和九年(334)“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军事,领江、荆、豫三州刺史,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他“固让开府”,仅领三州刺史。这三州中,豫州自晋室南渡后领地大为缩水,荆州和江州一直是东晋皇室和门阀王氏明争暗夺的军事要地。《南齐书·州郡志》就曾指出,庾亮统领三州乃“以荆、江为本”,二州中又“以江州实为根本”。江州初治豫章,庾亮领江州刺史后,认为寻阳湓城“接近东江诸郡,往来便易”,临终前上表成帝建议江州改以寻阳为治。咸康六年(340)庾亮薨,同年江州“改治寻阳”。后人为纪念庾氏,遂将寻阳城北一座“有登览之胜” 的楼宇命名为庾楼。

江州庾楼能够名扬后世,与庾亮一则轶事有关。《世说新语·容止》记载,庾亮“镇武昌”时,曾在“气佳景清”的秋夜登临南楼,恰逢属吏殷浩等人登楼在先,众人闻庾公来,欲起身回避,庾亮劝诸君留步,称自己和大家一样对高楼赏月很有兴致,于是盘坐胡床,与众人咏谑竟夕,宾主相得甚欢。唐初修《晋书》时,“大抵宏奖风流,以资谈柄”,于《世说新语》“几乎全部收入”。这桩轶事亦被写入庾亮本传。后人对此事津津乐道,以为庾亮赏月之事就发生在江州庾楼。其实这是地理上的误会。《世说新语》所载庾亮赏月南楼在“武昌”,即三国吴时所立的“武昌郡”(今湖北省鄂州市),并非“寻阳郡”(今江西省九江市)。江州庾楼流传这则轶事,纯属后人移植附会。北宋陈舜俞就明确指出“事在武昌之南楼也”,范成大也说“庾元亮故事,本是武昌南楼”。后人为何会将武昌南楼的轶事附会到江州庾楼呢?

江州庾楼位于寻阳郡柴桑县湓口关,为湓水入江处,面临大江,景象开阔,又处于交通要道。古人取水路沿江上下时,常经此地,庾楼背后的庐山更是以其永恒的魅力吸引文人驻足登览。“武昌郡”虽亦位于江边,但“武昌南楼”因其前身为吴王孙权所筑“安乐宫之端门”,深居城内。因此江州庾楼比武昌南楼更有“地利”之胜,更具备“登览”的价值,所以易为人知,引人留题。而文人留题,对亭台楼阁等人文景观的名声往往影响巨大。滕子京《求记书》就有“天下郡国非有山水环异者不为胜,山水非有楼观登览者不为显,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钜卿者不成著”的著名论点。江州庾楼得江山之助,名气远超武昌南楼。世人往往有将名人轶事和名楼联系在一起的心理惯性,所以本属于武昌南楼的轶事在流传过程中便逐渐被移植到了江州庾楼。

除了这种心理惯性外,行政地名的划分演变,也为这则轶事的移植提供了契机。“武昌”、“江州”、“寻阳”、“柴桑”等地名,在历史上的关系本就颇为复杂,容易混淆。“武昌”原为县名,乃东吴孙权于黄初二年(221)改汉荆州江夏郡“鄂县”而来,同时分江夏郡六县立“武昌郡”。西晋元康元年(291),惠帝为分荆、扬二州势力,割扬州六郡和荆州四郡(含武昌郡),“合十郡,因江水之名,而置江州”。永兴元年(304),惠帝再将武昌郡之柴桑和庐江郡之寻阳,单独划出立寻阳郡,属江州。即江州初置时,武昌郡被划入,寻阳郡建置后,与武昌郡并列成为江州行政区划下两个属郡。柴桑县原属武昌郡,后属寻阳郡,且为寻阳治所,寻阳后又升为江州治所。一县先后属两郡,两郡又属同一州,这是“柴桑”、“武昌”、“寻阳”和“江州”之间一度的行政关系演变。庾亮领江、荆、豫三州刺史坐镇“武昌”,时在东晋成帝咸和九年(334)以后。他在武昌南楼赏月时,身居江州刺史之官职,时间上一致。空间上,武昌郡的南楼和柴桑县湓口关的江州庾楼,虽有地理距离,却因行政关系交错横杂。时过境迁后,人们在对轶事口口相传时,便很容易因时间逻辑一致导致空间逻辑错位,对轶事发生地产生错觉。这也是名楼轶事传播历程中常见的现象。

兴废变迁

关于庾楼的始建情况,今已无从考证。从中唐开始,江州庾楼就成为文人频繁书写的对象。元和十年(815),白居易贬江州司马,初到江州时便写下“浔阳欲到思无穷,庾亮楼南湓口东”。贬居期间,他“春游慧远寺,秋登庾公楼”,曾在“山色初明”时登上庾楼“独凭朱栏”,也在“新年上庾楼”时“风景触乡愁”。春日里他登上庾楼怀念友人,多年后再经江州,还不忘“重过萧寺宿,再上庾楼行”。元稹和白居易酬唱时,笔下也常出现“庾公楼怅望,巴子国生涯”、“庾楼今夜月,君岂在楼头”、“伤心最是江头月,莫把书将上庾楼”。与白居易同时的李绅和稍后的许浑,都有涉及“庾楼”的诗句。如李绅:“湓浦潮通楚,匡山地接吴。庾楼清桂满,远寺素莲敷。”许浑:“带月独归萧寺远,玩花频醉庾楼深。”说明中唐时江州庾楼已具备一定知名度。咸通年间(860-874),张容的《九江录》也提到过庾楼。至晚唐,庾楼已成为江州地标,当时有关江州的送别诗,常常提及庾楼,如杜荀鹤《送友人牧江州》就说“江山胜他郡,闲赋庾楼诗”。郑谷《送人之九江谒郡侯苗员外绅》也有“双旌相望处,月白庾公楼”之句。

宋代是江州庾楼扬名的重要阶段,尽管两宋史籍对庾楼的毁建情况少有明确记载,但从现存诗文作品和笔记方志来看,它一直矗立在庐山脚下,俯瞰江湓,既是登览胜地,又是宴饮之所。北宋庆历、治平、元丰、大观等年间皆有庾楼的相关记载。除文首述及北宋滕子京、王得臣对江州庾楼的赞誉外,元丰年间(1078-1086)王存奉旨纂修国家地理总志《元丰九域志》时,也将“庾亮楼”列为江州古迹。来往江州的文人墨客也常题咏庾楼。元丰三年(1080),苏辙赴筠州贬所途经江州时,就写下《江州五咏·庾楼》。元丰六年(1083),张舜民贬监湖南郴州茶盐酒税时路过江州,也曾“群会于庾公之楼”。据其所述:“(庾楼)废兴久矣,近岁祖无择颇葺新之。俯瞰江湓,南望庐阜,北穷梦泽,乃江国胜绝之地。前人题之,继韵甚多,罕见于今,但比岁数篇而已。”祖无择生于景德三年(1006),卒于元丰八年(1085),一生修建过不少楼阁亭祠。庾楼当时是江州古迹、天下名楼,祖无择生前曾予以修缮应属事实。据张舜民所述,庾楼有多篇前人题壁诗作,因旧楼颓圮,至元丰时多已失传。庾楼因靠近九江府署,在任官员能因便登楼。王明清《挥麈录》余话卷二就记载了祖父王莘的一则小故事:“大观丁亥,家祖守九江,夜登庾楼,远望大江中灯焰明灭,坐客以为渔火。家祖曰:‘不然,是必为奸者。’遣吏往捕之,顷刻而至,乃舟中盗铸钱。”丁亥为大观元年(1107),其时王莘知江州。据此知大观时庾楼仍存世。

庾楼在两宋更替时幸存下来,南宋绍兴、隆兴、乾道、淳熙、嘉定、德祐等时期均有庾楼存世的记载。周紫芝晚年“寓居九江之庐山”,绍兴二十一年(1151),九江太守李中行在庾楼设宴招待他,当时“楼上独有芸叟(张舜民)一诗,其后云‘万里秋风吹鬓发,百年人事倚阑干;知他落日能多少,偏照淮南几处山’”。既然绍兴年间庾楼上还留有张舜民元丰年间的题诗,可知庾楼并未毁于建炎兵火。周紫芝还作有二首登览庾楼的七绝。绍兴二十五年(1155),周紫芝卒于江州,他的诗文集《太仓稊米集》跟庾楼还有一段渊源。吏部侍郎陈天麟及第前曾受教于周紫芝,隆兴二年(1164)冬至前后,陈经过九江时特地至周紫芝家中“往拜遗像,哭而吊其孤”,并“诵其余文”,当时九江太守唐文若仰慕周紫芝已久,爱其诗文却“独恨不见其全”,后于陈天麟处“急取公文集,相与阅于庾楼上,读之,声震左右”。唐文若(字立夫)乃唐庚之子,隆兴元年(1163)出任九江太守。他不仅在庾楼上大声朗诵周紫芝的文章,还多次在庾楼宴请文人。隆兴二年(1164)的一次宴集,恰逢饶州太守王十朋为座上宾,酒酣之际唐文若命歌女唱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佐兴,王十朋《题庾楼呈唐守立夫》纪其事,颈联“万点白鹭家浩渺,一声白 鹭酹婵娟”即为当时写照。乾道元年(1165),唐文若卒。林栗(字黄中)接任九江太守。次年 (1166)上巳日(农历三月初三),林在庾楼设宴,席间自赋七律一首,以风、同、中、红、空为韵,邀众人唱和。稍后周必大和张孝祥也分别作有《次韵江州林黄中上巳日会邛州刘侍郎漕任直阁于庾楼》和《庾楼和林黄中韵》。林的好友王十朋时官夔州,亦遥和其诗。乾道三年(1167)八月,王十朋离夔州赴湖州重过九江,与即将赴召的林栗再度携手登上庾楼,回想前事,赋《至九江陪林守黄中登庾楼出示旧诗》。乾道五年(1170),陆游从山阴赴任夔州通判,途经江州时也来到庾楼,盛赞:“对庐山之双剑峰,北临大江,气象雄丽,自井口以西,登览之地多矣,无出庾楼右者。楼不甚高,而觉江山烟云皆在几席间,真绝景也。”淳熙四年(1177),范成大自成都赴召抵临安途中,经过庐山时也特意登上庾楼,称其“前临大江,后对匡庐,背面皆登临奇绝。又名山大川,悉萃此楼,他处不能兼有,此独擅之”。他还受邀参加庾楼的宴集活动,作《江州庾楼夜宴》。嘉定元年(1208),九江郡守韩松在庾楼宴请宾客,岳珂列席,郡守“酒酣出古帖名画数种,分遗座间”。可知庾楼宴集时,文人除赋诗为文外,有时还品玩书画。

宋元更替之际,庾楼幸免于战火,并见证了一段屈辱的历史。德祐元年(1275),吕师夔举江州以叛,在庾楼设宴迎降元将伯颜,“选宋宗室女二人,盛饰以献伯颜”。伯颜怒斥:“吾奉圣天子明命,兴仁义之师,问罪于宋,岂以女色移吾志乎!”大宋王朝最后的一点尊严被亡国之贼荡尽无存。

元代国祚不长,庾楼在元代有存世记载,元末毁于战乱。元人入主中原后,曾是宴集胜地的庾楼,成了宋遗民怀念故国的伤感之地。罗公升就曾登上庾楼赋诗一首:“万里淮山万里江,庾公曾此据胡床。西风尘土谋城误,故国关河念未忘。对策记谈乘塞事,倚栏今送八京航。六朝人物知多少,只有东篱百岁香。”充满了末世的警戒与伤感。元人贺复孙也曾登楼题诗,有《题江州庾楼》:“宿鸟归天尽,浮云薄暮开。淮山青数点,不肯过江来。”著名诗人揭傒斯大德间(1297-1307)漫游湘汉,过江州时写下“遥瞻九江树,已踏西江土;落日照庾楼,惊风满湓浦”的诗句,知大德间庾楼尚存世。从元末朱希晦“浮世悲欢何足数,庾楼赤壁俱尘土”的诗句看,庾楼似已荒废。据嘉靖《九江府志》载,庾楼在明以前确遭“兵毁”,推知庾楼毁于元末明初的战乱。

庾楼在明代重建过两次,一在正德年间,一在嘉靖六年,后毁于明末左良玉之火。明中期诗人何乔新有组诗《十楼怀古》,其中《庾公楼》开篇云:“庾楼昔日瞰江渚,高栋危阑撼风雨。年深倾圮成荒丘,月冷芦汀啼杜宇。”揆其诗意,毁于元末的庾楼一直到明中期都是荒丘。直到正德年间(1506-1521)知府李从正才“因旧,于上扁曰庾楼”,但好景不长,到嘉靖初期楼“亦废”。嘉靖五年(1526),副使何棐以南京太仆寺少卿出调九江兵备,一到任便“巡视城垣”,行至江浒时,看到“有矶倾突,下瞰千尺”,随从告之曰“庾楼矶”。当时楼已不存,其矶由于“岁远水冲”,也只有“遗墟瓦砾存焉”。何棐感于庾亮当年在此“酬边建楼”、“节钺东南”的豪壮意气,“欲复其楼”却“迫于城”,一日偶登公署之左的宾庐亭,发现此处视野开阔,比之庾楼矶“尤崇且固”,在征求各方人士同意后,决定撤亭构楼。嘉靖六年(1527)仲春开工,三月后落成:“楼高三丈有奇,深广各四丈,地位迥绝,得负震拱,兑之宜开八窗,视四表、山川、形胜、城郭、人民,靡不在目。”因所建非庾楼故基,命之曰“复庾楼”。新楼建成后,何棐感叹“此又九江之大观也”,先后登临者皆“一时道德名流、颙昂硕辅,唱酬有风雅之音,谈论无老庄之诞”。何棐亲作记文以纪原委,都御史陈洪谟、御史许岱等人皆有诗。知府李汛《复庾楼》这样写道:“庾楼冥邈几春秋,古迹空存湓水头。兴复一朝逢太守,峥嵘千里壮江州。东南此最关轻重,先后谁曾审乐忧。遗爱他年思不尽,匡山矗矗水悠悠。”原庾楼矶因“岁久崩圮”,威胁到城墙的安全,嘉靖十一年 (1532),“知府马纪徼请当道羡银,命工甃石,袤亘里许,江城恃以固焉”。嘉靖年间重建的“复庾楼”延续了百余年,明末见证过两位文学大家的离别。吴伟业《梅村诗话》记载:“庚寅秋,( 龚鼎孳 ) 于临清舟中报余书曰:‘庾楼之别,垂十五年。’”庚寅为顺治七年(1650),十五年前即崇祯九年(1636),据知崇祯年间庾楼还存世。这座庾楼后来毁于明清之交的兵乱。《明史》载,弘光元年(1645)三月,明将左良玉在武昌发起叛乱进军南京,途经江州时,邀总督袁继咸入舟商议结盟以图自立,袁正辞拒之,左遂令部将郝效忠潜入九江,“纵火残其城”,所谓“陷江州,屠二十万余人,域郭尽毁”。位于府署上的庾楼自然未能幸免。入清后文德翼对此事还有追忆:“左帅以武昌叛,遂焚于兵,自是颓垣荒井,昼啸狐而夜啼鹗,近十年矣。

庾楼在清代的重建,现有明确史料记载的是在顺治九年,此楼在康熙和乾隆年间比较萧条,但并未荒废,最终毁于咸丰三年的兵灾。顺治九年(1652),王孙章(字焕存)任江州知府,“一日徜徉中庭,见雉堞间古木萧森,疑其有异,已而知为楼址,欣然下询”,知其为庾楼故址后,“遂集材鸠工,数月乃毕,咸捐清俸,不以烦人”。重建后的庾楼,到康熙中期时,显得比较荒凉,张廷枢就有“舒啸孤台临旧壑,浔阳九泒咽新流。荒阶草合人踪少,古屋烟深鸟语稠”的诗句。康熙三十一年(1692),查慎行应九江太守朱恒斋之招游幕九江,“寓居近在庾楼下”,当年五月梅雨之季,整个浔阳“天气昏连晓”,大雨造成江水暴涨,整个城郭似被撼动,雨后一片湿气,鄱阳湖浩淼连天,高耸的庐山仿佛也失去了往日气势,蚊飞蛙闹,满目蛛网蚁壇,湿闷的天气使人情绪不振,无聊贪睡,诗人“直欲登楼去”,想领略一番空濛缥缈的“奇观”,却“不得登”。那时庾楼岌岌可危,年久失修已不便登临。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得到改善,康熙三十五年 (1696)查慎行再度来到九江,恰逢端午佳节,这次他和太守朱恒斋一同登庾楼观赏竞渡,闲话昔日,岸边锣鼓震天,人们头插榴花,“赏心事事”的景象与四年前已大不相同。庾楼此前不久应经过修缮。时至乾隆朝,庾楼已在九江城北耸立了近千年,所谓“城角耸危楼,千年胜迹存”,这是著名陶瓷艺术家唐英《秋日庾楼怀古》中的诗句,但从“荒庭明野色,古瓦绣苔痕”的描述看,这时庾楼鲜有人至,以致庭前杂草丛生,台阶也布满青苔。乾隆中后期,来往江州登临庾楼的文人又多起来。桑调元晚年在九江濂溪书院讲学时,曾在秋日里和朋友“乘兴”“上庾楼”,写过“杯中孤月堕,窗外九江流”,“欣逢贤地主,欲作判年留”的诗句。乾隆五十一年(1786),翁方纲任江西学政,次年到九江游庐山、登庾楼,有感而发作七古《庾楼歌》,其中“白诗陆记旧考辨”、“元规登之俱选胜”、“陶诗谱与谢诗证”、“唐临晋帖谁比量”等诗句概括了古今与庾楼相关的文史事件。乾隆五十四年(1789)九月,翁方纲在江西任满,邹炳泰接任江西学政。邹十月赴江,抵达前夜泊九江,遇大风,他站在舟中远望矗立在大江风浪中的庾楼,为次日就能登楼而上眺望庐山,十分激动,有诗纪事。乾隆五十六年 (1791 ) 初夏,赵翼游庐山时也曾登临庾楼,有“危栏瞰无地,千载庾公楼”之咏。嘉庆后期(1815前后),方体由刑部侍郎出任九江知府。此人雅爱郡集、性好游览,常在庾楼设宴,吴嵩梁、严可均、李銮宣等人皆有诗纪游。洪亮吉为庾楼所撰的著名楹联“半壁江山,一楼风月”也作于此时。洪、方二人为同年,洪游庐山时就下榻在方体官廨,庾楼在官廨之后。洪亮吉应方体之请为庾楼篆联“半壁江山真剧郡,一楼风月几传人”,后来又演化成“半壁江山,六朝雄镇;一楼风月,几辈传人”。挺立过风雨侵蚀的清代庾楼,最终逃不过改朝换代的战乱兵火。咸丰三年(1853),庾楼与九江府署一同在太平天国运动中被毁。此后一个半世纪未见重修。直到2007年,九江市政府才重建庾亮楼,现为九江旅游景点。

综上所述,江州庾楼以庾亮之姓氏命名,附会了庾亮在武昌南楼的赏月轶事后更加闻名。庾楼始建年代不可确考,中唐时已频繁进入文人笔下,唐末为江州标志。两宋时庾楼是天下闻名的名楼大观,来往文人络绎不绝,留下许多登览宴游的诗作。元末庾楼毁于战乱。明代庾楼经过正德年间和嘉靖六年两次重建后,明末毁于左良玉之火。顺治九年重建的庾楼,在康熙朝和乾隆朝虽比较萧条冷清,但并未荒废,最终毁于咸丰三年的兵灾。纵观庾楼三次毁圮,皆因兵燹,这既是木质古楼常有的命运,也折射出国兴楼兴、国亡楼毁的历史规律。江州庾楼凭借江山馈赠和舟车之便,在宋代名楼榜上显赫一时,后世虽经重建修葺,但声名远不如两宋。时至今日,九江市庾亮楼,仍少为人知。同处于滨江路段,它既不如

白居易笔下的琵琶亭知名,也不如《水浒传》中宋江曾题反诗的浔阳楼出众,甚至不及明代的锁江楼闻名。这座历史久远、内涵丰富的宋代名楼,值得我们投入更多的关注。

作者:王兆鹏、邵大为

来源:《江西社会科学》2014年第2期

选稿:宋柄燃

编辑:宋宇航

校对:杨 琪

审订:徐和惠子

责编:杜佳玲

(由于版面内容有限,文章注释内容请参照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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