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张破开着车,载着他的身家和精神上“有着充足准备的冲动”来到了诸城市蔡家沟村,想放开手脚展开一场艺术实验。
张破刚落脚时,村子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有给他准备过夜的地方,还是他现联系了一家早已搬到城里住的村民,回来给开了一间屋子。周边的村民只是看到一段时间里陆陆续续住进来很多外人,却不知道随着他们的进来,这个村子和自己的生活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当时的蔡家沟村环境萧条、屋舍旧败,没有集体资产、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年轻劳动力。蜿蜒的村路串联起全村140户人家,540名村民仅240多人常住,其中60岁以上老人占了三分之二。只有一条主路通往外面,一到夏天树丛荫蔽之下看不见村子全貌。
在张破眼里,荒废意味着更贴近自然:“山清水秀,藏风纳气,自然条件非常好。”曾经开办工作室的他,厌倦了外面艺术圈的人际往来。“想远离眼前的体制,但又不想置身事外,要时刻保持一个向上的能量……”回归农村的念头萌生了出来。
张破在指导村民作画。
所谓 “有着充足准备的冲动”,是因为这个想法在张破脑海里萦绕了许久:“我把这个理念叫作 ‘艺术家农民化 农民艺术家化’。”在此之前他就同许多艺术工作者开展过乡村艺术活动,也去了周边很多村子,直到在蔡家沟才算扎下了根。
后来,又有10多位艺术家陆续住进了蔡家沟,对这个村子进行美化改造。
一待就是8年,期间,张破学会了如何与村民交往。他坦言,“有时村里随意放置的一些看似没有使用价值的老物件,也一定要取得物主的同意才能取来。尊重这些物品的价值,也是对村民的尊重,而尊重是建立在沟通之上的。”
艺术家在美化村庄时,村民在一旁帮忙(资料图)。
“曾经画抽象画,目光着眼于虚无。来到这里后,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头再学一遍。一些最基础、农民们自然掌握的生活方式,按天时作息、耕种,回归最贴近自然与实际的状态。” 虽然一开始就有引导村民接触艺术的想法,但张破觉得,自己必须要先向村民学习,改造自我。
看着村里艺术家们在村里创作,村民们颇为好奇,但一听说要教自己拿起画笔画画,他们就会变得排斥:拿了一辈子的锄头,字都不会写,怎么能画画呢!强行灌输注定不是办法,张破一行人就换了个方式:“我们在给村里画墙绘时,会找村民来帮忙拿滚子刷白墙,慢慢地再让填色,最后再让他们用笔勾线。当他们找到了画画的感觉,心里的芥蒂自然就消解了。”
有意无意的引导,加上政府还给予了绘画补贴,来学画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针对农民特点,张破也舍弃了科班的教学流程,将绘画最重要的7个环节抽出,总结成一套七天就能学会的课程,内容也很简单:“这要他们能看见事物,能用画笔挑起颜色,就能学会——所谓教,其实就是让他们亲自动手,拿出笔来画。”张破说。
现在村里学过画画的村民有30多人,年纪从50岁到78岁,占村里老年人口的两成。评价起自己学员的绘画,张破说差不多是大学一年级的水平:“这个阶段很难得,他们的画还很质朴,没有被那些专业理念规训,作品能流露出很真实的情感。”
张破说,他亲眼见到许多村民,因为接触到了画画,自己和生活发生了改变。
59岁的臧小丽因病从小听力不佳,腿脚行动不便,不具备劳动能力。儿子毕业后不找工作,整天打游戏,家里生计都是依靠丈夫崔金海打几份工才能勉强维持。后来在别人推荐下臧小丽成为了首批学员,令人意外的是,她在画画方面很有天赋,理解、创作能力极好。
学习绘画一年后,臧小丽画了两幅画分别送给了丈夫和儿子,丈夫的画是“农夫在田间劳作,妻子送饭”的场景,儿子的画描绘的是“游子拖着行李远去的背影”。看着臧小丽的画作,崔金海感动得落泪,儿子也放下了手里的游戏,走出家门去找工作了。
76岁的臧泽英,接触绘画已经有6年。张破回忆说:“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萎靡的,走路拖拉,提不起状态。劳作了一辈子,她被压得伸展不开。然而6年过去,我觉得她比初见时年轻多了,走路很有劲头。”
伴随着村庄的美化,蔡家沟的硬件设施一步步得到了完善,房屋修整、路面硬化、厕所升级,村民的生活质量有了提升。随着影响力的扩大,蔡家沟举办了数次画展、艺术节,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旅游体验。单2023年就有六万名游客走进了蔡家沟村,村里民宿、饭店一家家开办了起来。艺术撬动了一个村的发展。
蔡家沟处处都充满着艺术气息(资料图)。
近年来,村民们创作的作品,也逐渐被市场看到并认可,现在创作的收益已经能基本覆盖掉画材的支出。但在张破看来,强调绘画所带来的物质效益对村民来说反而是偏离了他的初心:“除却金钱,村民还获得了精神的充实和愉悦,我觉得‘农民艺术家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大众新闻·农村大众记者 安臻 通讯员 王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