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 邢予青Yuqing Xing
唐纳德·特朗普在11⽉5⽇赢得美国总统⼤选后将重返⽩宫。在竞选期间，特朗普向 美国选民推销的核心经济政策之⼀是对从中国进⼝的商品征收 60% 的关税，对从其他国家/地区进口的商品征收 10% 的关税。在特朗普前任政府中担任美国贸易代表的罗伯特 · 莱特希泽 （Robert Lighthizer） 上个⽉告诉华尔街投资者，特朗普上任后将迅速实施这些关税计划。
这位即将上任的总统对关税情有独钟。他在演讲中⼀再称赞“关税是有史以来最伟 ⼤的发明 ” 。他惊呼道： “' 关税 ' 是字典⾥最美丽的词。他还称⾃⼰为 “ 关税⼈ ” （tariff man） 。
2018 年，特朗普开始征收关税并与中国展开贸易战。在他执政期间，除了正常的 最惠国关税外，⼤约 60% 的中国出⼝到美国的商品还需缴纳 25% 的关税。
特朗普对关税的痴迷源于他对谁来承担关税成本的误解。他认为，美国进⼝的产 品关税由外国⽣产商⽀付，因此是⼀笔⾮常划算的交易。 根据特朗普的说法，关 税不仅是美国⼈的免费午餐，还可以弥补他的减税计划可能带来的损失。 特朗普 的理解显然是错误的。 我猜他没有在沃顿商学院上国际贸易课程。
如果中国公司在美国销售产品但⾯临激烈的竞争，他们可能缺乏提⾼价格的定价 能⼒。 这将防⽌他们将关税的额外成本转嫁给美国进⼝商或消费者，迫使他们自己 承担全部成本。征收 60% 的关税可能会使这些公司⽆法保持盈利。因此，如果 ⽆法将关税负担转嫁给美国消费者，这些中国公司很可能会停⽌向美国出⼝。
另⼀⽅⾯，如果从中国出⼝到美国的产品是由与美国公司签约的中国公司制造或 组装的，例如惠普电脑和苹果 iPhone ，中国公司没有义务为这些产品缴纳关税， 因为这些产品的所有权不属于中国公司，⽽是属于美国公司。 中国公司从这些产 品中获得的只是低廉的加⼯或组装费⽤。 他们不仅没有⽀付关税的法律义务，⽽ 且也没有能力支付关税。 美国公司必须支付这些产品的所有关税。 所有 “ Designed by Apple in California ， Assembled in China” 的 Apple 产品都属于此 类别。
近年来，Apple 已开始将⼀些产品组装转移到印度和越南，但其⼤约 90% 的产品仍在中国组装。当在中国组装的 iPhone、iMac、iPad 和 iWatch 进⼊美国市场时，富⼠康、⽴讯精密和歌尔股份等中国合同制造商⽆需为这些产品⽀付 60%的关税。他们从 Apple 收到的⼩额⼿续费不⾜以⽀付⾼额关税。相反，苹果⾃⼰必须支付60% 的关税，这⼤⼤增加了在美国销售其产品的成本。
歌尔股份的部分合作伙伴
根据苹果公司2024年年报，其产品的平均⽑利率为37.2%，美国销售额总计1670亿美元。我的估计表明，Apple今年在美国的硬件销售额将达到约1252亿美元。如果苹果担⼼与韩国三星和其他公司竞争，并选择不通过涨价将关税成本转嫁给美国消费者，它将承担 60% 的全部关税。这将最终使其产品的⽑利率降低到零。
如果苹果想通过提⾼价格将所有关税转嫁给美国消费者，苹果需要将在美国销售的产品价格平均提高 37%。如果苹果这样做了，那么巨资投资苹果股票的沃伦·巴菲特和其他投资者将需要认真考虑苹果在美国的销量是否会下降——以及苹果的股票会下跌多少。
苹果股价近5年变化 来源：CNBC
当特朗普10月在芝加哥经济俱乐部 （Economic Club of Chicago） 接受采访中为关税辩护时，他说，高关税的⼀个⽬的是迫使外国公司在美国设⽴⼯⼚，以让美国⼈有更多的就业机会。但是，让 Apple 将组装⼯作搬回美国是不可能的。2011年，苹果创始⼈史蒂夫·乔布斯就曾明确告诉美国前总统巴拉克·奥巴⻢，“这些⼯作永远不会回来。”
原因很简单：组装 iPhone 和其他 Apple产品是劳动密集型的。在美国，没有数百万⼯⼈愿意以 400美元的月薪组装 Apple 产品——这是中国的最低月薪——⽽且，许多美国⼯⼈不愿意在周末加班。他们更喜欢享受⽣活。此外，不可能在⼏个月内将 Apple利⽤的中国组装能⼒转移到印度或东南亚。这样做可能需要数年时间。
苹果⾸席执⾏官蒂姆·库克 （Tim Cook） 最近表示，苹果决定将组装任务转移到中国并不是出于对廉价劳动⼒的渴望，⽽是由中国⼴泛⽽⾼质量的供应链驱动的。然⽽，值得注意的是，当史蒂夫·乔布斯在库克的建议下决定在 2007 年让富⼠康组装第⼀代 iPhone 时，中国缺乏苹果现在所依赖的成熟的本地供应商。
当时，中国提供的主要优势是廉价劳动⼒。那时，Apple在中国⽣产的每部 Apple 3G手机花费的人工成本是 6.5美元。印度在 2023 年组装了⼤约 2000 万部iPhone，现在可能会提供⽐中国更实惠的劳动⼒，但缺乏苹果所依赖的本⼟⾼质量供应链（除了⼀些从中国搬迁的供应商）。
总之，特朗普提议对中国产品征收 60% 的关税，尽管对他的选⺠基本盘很有吸引力，但其根源在于对国际贸易及其复杂性的理解存在缺陷。虽然关税似乎是解决贸易失衡的简单⽅法，但它们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例如美国消费者的成本增加，以及依赖中国制造的美国公司⾯临的挑战。
Apple的案例说明了所涉及的高⻛险。关税可能会侵蚀利润率或迫使公司提⾼价格，从⽽可能损害需求并拖低股价。*
作者为日本国立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经济学终身教授、新加坡国立大学全球生产网络研究中心国际顾问委员会委员，是全球价值链发展报告的主编，著有《中国出口之谜：解码“全球价值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