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经过了几十年的扯皮之后，英国政府突然接受将查戈斯群岛的主权“归还”，正式交给了毛里求斯。
这则消息在国内外媒体都没有掀起太大波澜，在英国本家的BBC那里也只是在非常不显眼的位置提了一嘴。
但其实这次主权“归还”，对“大英帝国”的历史进程来说，有着相当大的“象征意义”。它意味着日不落帝国这一次真的要迎来200多年来的第一次日落了。
英帝国的实力在衰落不假，但是当年它还舍得为马岛跟中等国家阿根廷开战，现在为什么会这么轻松接受一个“跌份”的主权交割结果呢？
1
2024年了，英国仍然有它的“殖民地”，哦不，因为殖民主义在这个时代名声已经臭不可闻，英国早就不再直白地称之为殖民地，而是委婉地叫做“海外领土”，一共还剩14个。
咱们遍看一下这14个“独苗”之后，就能直观地看到这次查戈斯群岛主权交割，对英帝国殖民余晖来说意味着什么。
首先，距离英国本土最近的海外殖民领土，就是位于西班牙与摩洛哥之间的直布罗陀。该地控制着直布罗陀海峡，这里是地中海的西部入口，重要性不言而喻。
直布罗陀原属西班牙，1713年，英国击败西班牙后签订了《乌德勒支和约》。英国人耍了一个心机：在条约中，西班牙其实并没有正式放弃直布罗陀主权，只是承认了英国拥有该地普通居民建筑和军事建筑的所有权。
但英国人想的如何将其主权“生米做成熟饭”，从那开始，英国不断将本国人迁徙到直布罗陀，在300多年以后，直布罗陀所有人都已经是英国公民了。
西班牙至今没有放弃对直布罗陀的主权声索，认为英国当年是非法占据。但无奈，不仅当地人自认为英国人，而且就算放掉这一层“国族意识”，直布罗陀公投也只会倾向于属于英国而非加入西班牙。而西班牙，当然也没有跟英国硬刚的能力。所以迄今为止，直布罗陀仍然被公认为英国的海外领土之一。
英国的第2块海外领土位于南大西洋南部，叫做圣赫勒拿岛与阿森松-特里斯坦-达库尼亚。之前由葡萄牙人发现，却被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据为己有，一直保留至今。
英国的第3块海外领土位于南极，但在国际上颇具争议。早在1908年，英国就声称自己对于南极的一些地区拥有主权。在后来的几十年中，“大英帝国”的主权主张并未遭遇过任何挑战。直到二战后，“大英”不再，反倒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团结”起来，于1959年对老霸主发动“联合肢解”，继续推动世界秩序的重构。
当年美苏达成一致签订了《南极条约》，不承认任何国家——当然也包括英国——对南极的主权声索。英国自然并不认可这项条约，但拗不过两条大腿。甚至到苏联解体了，美国这一霸仍坚持《南极条约》具有法律意义。双方的争论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但英国断然不会和美国翻脸，毕竟还得扮演对方的“白手套”不是。英国对南极主权的坚持其实不难理解，毕竟南极有着丰富的矿藏，而且地理位置很有战略意义。
英国的第4块和第5块海外领土都和阿根廷有关。
其一是南美洲边缘的南乔治亚和南桑德韦奇群岛，该群岛在1908年被英国占领。在当年，英国占领了大量的南美群岛和土地，包含今天一部分阿根廷的省份。但在历史的冲刷下，这些都没有保留下来，只剩这两座群岛仍被英国占为己有。
另一个大家就熟悉了，“马岛”——马尔维纳斯群岛，英国人的称呼是“福克兰群岛”。
当然，英国对这里的“主权”在受到严峻挑战，并且在1982引发了英阿马岛战争，英海军通过远征取胜，才将对该地的控制权继续维持至今（似乎如今阿根廷的米圣也并不稀罕马岛的“主权”）。
英国的第6块海外领土，不起眼但是大家肯定熟悉，就是著名的百慕大群岛。不过其实，百慕大群岛并没有之前传说中的那么神秘以及邪祟，基本是一个“人造神话”，你以为是科学，其实是文学。
早在1503年，西班牙的探险家发现了这座群岛，并且最终以他自己的姓氏来命名。但这座群岛最终还是落在了英国手中，并且成为了英国后来殖民美洲的重要和跳板，以及管理附近航线的重要中转站。
而英国在加勒比海地区，还保有蒙特塞拉特、安圭拉、维尔京群岛、特克斯与凯科斯群岛、开曼群岛这几块海外领土。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当属著名的“避税天堂”开曼群岛。
英国的第12块海外领土位于南太平洋，也是英国在整个太平洋地区的“殖民独苗”。它夹在新西兰和智利之间，名为皮特凯恩群岛。岛上人口仅有几十个人，巅峰时期也不过200多人。
皮特凯恩群岛在英伦三岛人的心中地位很低，绝不会有人想要去这片与世隔绝的岛屿上生活。不仅仅因为它距离最近的大陆也有上千公里，岛上出了名的“性侵”传统文化让“文明”的英国人相当嗤之以鼻。这座群岛上的原住民，都来自数百年前的一座英国叛乱船只。在此后的时间里，这些人的后代互相通婚，过着隐居生活。
英国的第13块海外领土，是位于地中海的亚克罗提利与德凯利亚。这片岛屿位于叙利亚的西部，埃及东北部的地中海东部海域。其主权原属塞浦路斯，后来被英国得到。它曾是英国控制苏伊士运河的重要节点，但如今的作用已大大降低。
那么最后一块英国的“海外领土”，就是本次的主角查戈斯群岛了。
相比于前述皮特凯恩群岛等地，查戈斯群岛的重要性那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去。查戈斯群岛位于印度洋南部，处在印度洋的“肚脐”位置。向西可达非洲，向北可达印度，向东则可至东南亚，通往这三地的距离基本等长。
在15世纪时，瓦斯科·达·伽马就发现了这座群岛，后来被法国占领。1814年拿破仑战败以后，英国趁机从法国手中拿下了毛里求斯、塞舌尔群岛、查戈斯群岛。由于地理位置过于优越，美国在很早之前就从英国手里借走了群岛中最大的一块独立岛迭戈加西亚（查戈斯群岛总面积56.13平方公里，迭戈加西亚就有32.5平方公里）。
1965年，毛里求斯独立，并准备把查戈斯群岛一并带走。但当时正处于美苏冷战最激烈的时期。因为群岛上有美国非常重要的军事力量（战略轰炸机），所以英国对查戈斯群岛的主权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
威逼与利诱并行，英国人给了一个选项：如果毛里求斯宣布放弃对查戈斯的主权，英国同意为此支付300万英镑，而且承诺在日后帮助毛里求斯发展经济。大家要知道，60年代反殖运动仍在推进的阶段，旧殖民体系的崩溃还没有真正达成，包括联合国的成员国也还多是第一第二世界国家，因此当时对于弱小的新独立国家而言，弱基本等同于无能为力，更不要说你要面对的是英美同盟，另外毛里求斯也确实急于巩固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的状况，还是在条约上签了字。
有人可能要究这个“法理”：你自己跟人家英国签的，现在又不认，不是没有“契约精神”？按这个逻辑，那历史上加诸我国的那些不平等条约可永远摘不掉了。时代在进步，世界秩序在重构，现今“殖民”本身就是最大的“非法”，谈何“契约”？
因此，后来毛里求斯一纸诉状，把英国告上了联合国。2019年联合国作出裁决，认定英国占领查格斯群岛的行为属于非法。对毛里求斯人来说，在1980年开始与英国谈判几十年未果后，这个结果可以说是相当的艰辛和不容易。
那么咱们来看一下在查戈斯群岛丢掉前，英国仅剩14个“殖民地”的分布。大家知道当年的大英是真正的“日不落帝国”，而现在这14个地点，它们的经度分布，几乎刚好能够维持一个字面上日不落的局面。迷你版日不落也是日不落不是？可如今一旦缺少了查戈斯群岛，则意味着太阳从皮特凯恩群岛落下以后，要在数个小时之后才能在亚克罗提利与德凯利亚看到。日不落帝国，真的迎来了彻底的昼夜交割。
2
带英从不是大善人，吃到口的东西没有说主动归还的动机。
当年，英国在国力已在衰退的情况下，仍要在马岛的主权归属问题上与阿根廷大动干戈。甚至不远万里，派遣轰炸机从本土起飞，以空中加油这样的接力行为远程驰援马岛，还派出了仅存的核潜艇和大量的护卫舰、驱逐舰，英国在马岛问题上展现出了“领土不容谈判”的强硬决心，海空力量系数出动，非要和阿根廷来一场热战的行为，让许多人看到了“大英”虽然已经是落日状态，但但凡还有能力争取的仍有着强硬态度。
可现在的查戈斯群岛的主权领土归属问题上，英帝国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软弱和痛快，说放弃就放弃？
要知道就在这次“归还”查戈斯之后几周，英首相斯塔默和英王查尔斯还在响应国家围追堵截之下，先后避谈奴隶制赔偿问题，可见到了今日英国人并没有什么“为殖民史还债”的廉耻。
而且其实直到2021年，在查戈斯群岛主权问题上，英国还持有相当强硬的态度。以至于英国这次的归还行为，在英国民众、媒体看来那也可以说是相当毫无预兆，一头雾水。
那到底为何呢？很简单，利益使然，或者准确些说，是收益开始变得低于麻烦和损失，权衡之下与其固守不如丢弃。
随着时间的推移，英国在查戈斯群岛的治理成本正在远远超过收益。查戈斯并不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群岛。早在16世纪时，就有相当多的马尔代夫人登上过这座岛屿。查戈斯群岛距离马尔代夫500公里，距离比较远，但区间内很“空”，仍被马尔代夫渔民视为传统渔场。
但早前的马尔代夫人最多也只是在鱼获期间在岛上短暂停留，并没有在此地长期定居，更没有把查戈斯群岛纳入实际的统治范围内。直到16世纪中后期，当时的马尔代夫国王才宣称自己是查戈斯群岛的主人，这也成为了今天马尔代夫人声称自己拥有查戈斯的证据。不过，马尔代夫的主权声索在国际上更加不受认可。
查戈斯群岛被马尔代夫先民登上并短暂居住后，这种“野生”状态又持续了几百年。17世纪大航海时代开启以后，葡萄牙人虽然已经知道了这座岛屿的存在，但也仅仅只是在地图上标出了其位置而已，没有在此建立有效的统治。一直到了1715年，当年的法国在海外广泛的拓展殖民地，并且占领了毛里求斯。随后法国人以毛里求斯为中心，向周边海域继续扩张。查戈斯群岛被当做了无人岛，并入了法国在毛里求斯的殖民统治机构管辖范围内。
因此，从18世纪中后期，查戈斯群岛就已经与毛里求斯绑定在了一起。从1776年后，法国人开始在查戈斯群岛上进行殖民统治，比如建设了一些医院和生产椰子的种植园。到拿破仑时代之前，该岛已经得到了比较充分的开发。这个过程中，法国还贩卖了相当一批黑奴进入到岛屿上充当奴隶，这些人就成为了今天查戈斯原住民的祖先。
1814年，法国把查戈斯群岛割让给了英国。1903年，查戈斯群岛被英国并入了塞舌尔。但到1965年，已经守不住“大殖民地”的英国主动“断尾”，把这里单独切割出来，被宣布为英属印度洋领地。
问题在于，当年“妥协”的不只有毛里求斯，英国方面同样做出了妥协，一方面是口头上承诺查戈斯群岛在军事用途之后，就会还给毛里求斯，另外一方面是英国强制迁走了迭戈加西亚的大量原住民。
这真是埋雷老手终于把自己也埋上了。英国在查戈斯群岛问题上，此后面临相当多的麻烦。
第1，是1968年后毛里求斯把英国告上了国际法庭。国际法庭最终裁决，英国没有权力在毛里求斯独立以前分割其领土，除此之外，强制迁移原住民的行为也属于非法行为。
第2，2000年英国高等法院裁决，英政府强制迁移查戈斯群岛原住民的行为属于非法。当然英国政府不会听之任之，在2004年时，他们动用了枢密院的特权，驳回了自家高法的裁决。这一举动，在当时也是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
第3，2015年，毛里求斯政府把英国告到了联合国下属的国际法院。后者随后征询了100多个国家的意见，其中94个赞成毛里求斯对查戈斯群岛拥有主权，仅有英美等15个国家持反对意见，还有不少欧盟国家投了弃权。
第4，随着毛里求斯人愈来愈不满，不少毛里求斯人都主动在迭戈加西亚周边活动，也有些被美国方面逮捕。美国非常担心这些人被外国势力利用，不断敦促英国解决麻烦。
第5，万国邮票联盟出面要求来自查戈斯群岛的邮件必须贴上毛里求斯的邮票而不是英国邮票，这进一步增加了英国政府的压力。
直到这里，英国人还没有完全死心。2010年，英国想了个歪招，提议将查戈斯群岛作为海洋保护区保护起来。
英国人的本意是借着自然保护区的名义，合法逮捕闯入迭戈加西亚的毛里求斯人。但不管是被人识破还是恰好遭拒，这个方案没能得到毛方的认可，英国人的算盘落空了。
至此，其实英国已经不得不做出准备归还查戈斯群岛主权的最坏打算。
现如今，查戈斯群岛对英国的意义已经远弱于对美国的意义，英国人等于是在“为子（父）守土”。毕竟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美国已经为迭戈加西亚投入了数不清的美元，尤其是该基地能够辐射从非洲到中东的广袤区域，对美国的全球战略执行，以及遏制中俄在当地的影响力，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此地虽小对美国却事关者大。
而英国这次放弃查戈斯主权，对于自己可能有所损失，但对美国并非不能交差。因为毛里求斯现在是单独把迭戈加西亚拿出来，租借给美国作为军事基地使用99年。
尾声
之所以说英国不吃亏，是因为查戈斯群岛毕竟距离本土太远了，如今英国早就没有实力去管理当地了，只是把它拿出来租借给美国当军事基地使用。美国人表面上没给英国人付钱，但是英国在购买美国的“三叉戟”潜射洲际弹道导弹时，美国可是给英国打了折的，算下来相当于是1,400万美元的优惠。而驱逐当地居民，英国也只不过花了650万英镑。等于说这1,400万美元，就是美国给英国付的岛屿租金。
美国之前和英国谈成了50年的租借，后来又续约了36年。查戈斯群岛的租借算下来差不多在10余年后就会到期。如今一下子又续了99年，美国人是非常满意的，英国人在这件事中立下了功劳，日后肯定也少不了获得其他方面的优惠，所以英美都是不亏的。
英国通过把主权还给毛里求斯，避免了在治理成本和法律上的许多麻烦，算是洗白了一个污点。而之前曾说过，迭戈加西亚差不多占了整个查戈斯群岛总面积的3/5，既然作为军事基地租借给了美国，那么毛里求斯人仍然不能随便登上迭戈加西亚。
这波毛里求斯要到了面子，但以大幅延长美军基地租期作为交换的操作，从某种角度来说，不过是毛里求斯时隔60年又一次妥协的交易。可以说，伪装更好的新殖民主义之下，新兴国家真正的独立，尚需努力。
参考资料：
- 《世界知识》2019-04-16：国际法院就“查戈斯案”发表咨询意见
- 《法律适用》2018-09-01：国际法院关于“查戈斯群岛从毛里求斯分裂案”的咨询管辖权研究
- 《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6-11-05：美、英、法等国建立大型远岛海洋保护区的影响
- 于麦 2016-04-05: “耻辱之岛”和“基地国家”
- 《国防科技》2015-12-20：美迪戈加西亚基地现状分析
- 《边界与海洋研究》2024-03-09: 美国对自决原则的立场演变分析
- 《法治社会》2020-01-15：从“查戈斯群岛咨询案”看国家主权权益的维护问题
- 徐攀亚 2020-3-15：英国海外领土争端的国际法问题研究
- 《太平洋学报》2016-3-15 ：英国海外领土海洋划界实践及影响
- 《当代世界》2014-10-10：英国工党的思想流变与大选沉浮
- 陈楚凡 2024-05-16：英国官方移民研究（1840-1872）
- 《世纪经济与政治论坛》2024-05-15：美国印太军事基地体系调整的特点、动因与趋势
- 《国际政治科学》2023-12-14：美军基地与驻在国冲突的空间分析
- 《世界知识》 2023-09-01 ：损人害己的“基地国家”——美国学者如何看美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