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在一场媒体交流会上火力全开,从算法对其个人、企业的侵害,到平台的责任与文明准则,密集输出:
“那些天天网上骂钟睒睒的人,和钟睒睒一样都是受害者”,
“算法不是老百姓想出来的,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想出来的”,
“愿各家媒体的公正力量,共同捍卫网络舆论的文明价值”······
对此,有人说,“天下苦算法久矣”;也有人说,“钟总还是活在旧时代啊。”
那么,新时代的企业家,该如何面对算法时代的网络舆论呢?
从精英叙事到下沉用户
伴随着媒体形态的变化,舆论场一直在变。
从书籍到近代报刊,舆论都掌握在知识精英手中。他们以预设观点对普罗大众进行教化。“启蒙”这个词,形象地描绘出知识精英对话语权的主导,对舆论场的控制。
电视,互联网,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每一轮技术变革,带来的都是用户下沉,以及话语权的转移。
电视出现后,普罗大众的影响力大增。他们为自己喜欢的明星付费,导致文体明星身价百倍增长。第一代球王贝利的年薪只有15万美元,到了电视转播发达的上世纪90年代,顶级球星可以拿到千万美元级的年薪和数倍于此的广告收入。
他们为自己喜欢的政客投票,使得长得更好看、名字更好听的的人更容易赢得选举。不过此时,他们仍然是“受众”,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主动权还不在他们手中。
互联网普及后,普罗大众更容易发声,舆论参与度大幅提升,传播学上“观点的自由市场”与“自我修正过程”等理论,开始有了直观的体现。不过此时,仍然有机构媒体主导舆论场,知识精英还是“把关人”,议题设置依然有效。
知识精英在舆论场的一败涂地,出现在2016年特朗普第一次胜选中。此时社交媒体已经大兴。
在主流媒体的公开抵制之下,在包括共和党建制派大佬在内的政治精英集体鄙视下,特朗普赢得首次美国总统选举,这在此前无法想象。
特朗普胜选的奥秘就是通过社交媒体直接对“红脖汉”喊话,用简单粗暴的口号提出自己的主张,不追求事实严谨,不在乎逻辑严密,直抒胸臆,直击人心。
如果不是社交媒体这种真正开放的平台,但凡需要通过类似“编辑”、“三审”、“把关”等环节,特朗普的言论,很难顺利、完整发表。
他跳过知识精英阶层,直接触达选民,证明“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不光在电商界价值巨大,在舆论场也效果惊人。
短视频平台的崛起,进一步造就最大数量的下沉用户。智能手机的价格压低至几百元,短视频对用户的文化水平要求降至最低:不识字也行。
下沉用户的共识,也是共识,且威力巨大。在商业上,他们是人见人爱的流量;在社会生活中,他们是激流涌动的民意。其实,舆论的本意,即“舆人之论”,也就是下沉用户的看法。只不过,过去实际上掌握在知识精英手中。
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彻底改变了这一格局。在新闻史上战绩彪炳的《纽约时报》,于特朗普二进白宫前夕再度公开反对,这一悲壮而徒劳的举动,宣告传统精英主导的叙事模式彻底坍塌。
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的舆论场上,既有知识精英的专业表达,更有下沉用户的群情汹涌,这是每个重视舆论的企业家必须面对的现实。
从议题设置到算法主导
舆论场的参与者、主导者在变,舆论形成与演化的机制,也在同步发生深刻变化。
新闻史上,有过“黄色新闻”时期。商业化报纸通过八卦、色情及“人咬狗”式的猎奇内容,迎合读者的低级趣味,扩大发行量。
后来,外界约束加上行业自律,新闻业走出“黄色新闻”时期。从确定选题,到编辑稿件,从报道到评论,知识精英作为“把关人”,以议题设置引导舆论走向,以优质内容塑造主流价值观,体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这是传统媒体的高光时刻,“航船瞭望者”、社会利益的“看门狗”(watchdog),是其自我定位,“第四权力”是其追求的目标。
而“黄色新闻”并未绝迹,活跃至今的娱乐圈狗仔队就是其传人,戴安娜、白晓燕都是受害者。但在新闻界,他们不是主流,处于鄙视链的下游。
在20世纪,传播学者施拉姆对媒体发展史梳理概括为集权主义——自由主义——社会责任论等阶段。“黄色新闻”时期是自由不受控制的产物,社会责任论则是对其的纠正。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短视频时代,这股只要流量不要节操的风气,在新技术的加持下,借尸还魂了。
反差、猎奇、对立情绪、血腥暴力、情色擦边等低俗内容,能够迅速引发人们的大量关注。以流量为导向的内容平台,通过数据推算,抓取类似内容,推荐给匹配用户。这就是如今主导短视频平台的算法。这种高度强调效率的模式,决定了内容都是精准刺激人性的G点。
钟睒睒的愤怒,来自于今年上半年,农夫山泉和他本人遭遇的网络暴力。品牌因一个瓶盖设计被莫名与岛国挂钩,他本人则因未经证实的早期经历被攻击为反噬恩公的毒蛇。
这一轮网络暴力堪称荒谬,但它不是平台主动作为的结果。算法把普罗大众的认知弱点作为流量的来源,一旦发现相关话题有流量便加大推送力度,吸引更多人投其所好,生产更多内容。过程如同两个喇叭对喊,音量越来越大。钟睒睒说骂他的人也是受害者,这是清醒之论。
传统媒体由精英主导,有议题设置功能,知识精英将他们认为有社会意义的话题设置为公众议题,并引导讨论结果符合主流价值观。
流量至上的价值观下,平台放弃了传统媒体的议题设置功能,让渡了知识精英的把关权力,从而忽略了自身实际扮演的媒体角色以及需要承担的社会责任。
言论自由不是”黄色新闻“的护身符,“避风港原则”也不是算法的免死金牌。算法的背后是平台,平台的背后仍然是人。对于低俗、诈骗与色情类型的内容,平台可以做到有效处理,代价无非是降低用户停留的时间。
历史的螺旋式上升似乎又到了押韵的时刻。传统媒体经历了从“黄色新闻”到社会责任论,算法时代势必迎来自己的社会责任论,钟睒睒的炮轰,是一次加速。
从幕后控制到个人IP
对于钟睒睒此次炮轰,360集团创始人周鸿祎近日评价称,钟睒睒要适应社交媒体时代的游戏规则,应该打造个人的IP。“钟总这么优秀的企业家,比我优秀多了,也比我口才好,更有丰富的企业经营经验,我觉得打造个人IP肯定会拥有千万的粉丝,拥有了千万的粉丝后就可以为农夫山泉摇旗呐喊,在互联网上就有了自己的话语权,不会形成一面倒的局面。”
“红衣大叔”有资格说这话。他是近年来社交媒体上最活跃的企业家之一,也是和雷军一样最擅长利用社交媒体的中国企业家之一。
成功的企业家个人IP对企业来说价值不菲,前有乔布斯,现有马斯克。但致力于此的中国企业家并不多,成功者更少。
中国向有“沉默是金”的古训,又有老法师“闷声发大财”的告诫,企业家群体普遍低调。互联网科技领域本来是个例外,近年也因故“和光同尘”。
但形势比人强,舆论场不会因为钟睒睒多年的低调就放过他,柳传志遭受过的回旋镖,如今击中了钟睒睒。有了在乎的人,在乎的事业,他也不得不做出改变。
他此次公开炮轰,算是走出了重要一步。接下来,可以参照周鸿祎的意见,打造个人IP,夺回舆论话语权。
一直以来,许多人认为,真正的大佬都是隐身幕后,享受暗箱操作的成就感,台前高调亮相的,往往是“白手套”。例如互联网上至今有人相信,美国有“deep state”,不光拜登是傀儡,特朗普也只是台前的戏子。
这种老派思维,在社交媒体时代遭遇重大挑战。
随着互联网及社交媒体的普及,最优秀、最适应市场广泛需求的内容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普罗大众的注意力日益集中在极少数头部内容创作者的身上,不但头部内容成为IP,创作者本人也成为IP。他们直接接触用户,占领粉丝心智,在与平台的博弈当中处于越来越有利的地位,足以“挟流量以令资本”。
最早搞IP经济的企业家,在这上面交过不少学费。创办罗辑思维的申音,与罗振宇闹掰后手握超过八成的股权,也不得不将品牌拱手相让,因为罗辑思维这个品牌与罗振宇个人深度捆绑在一起,超过了股权层面的控制意义。
无独有偶,李子柒与微念分手,手握品牌和控股权的微念,也不得不充分考虑李子柒的个人权益;至于董宇辉爆火出圈后,俞敏洪与东方甄选诸多迁就,其原因亦在于此。传统商业博弈中最重要的控股权,在新型IP经济形态中不再具有决定意义,足见个人IP的威力。
对于那些愿意从幕后走到台前的大佬来说,他们天生就拥有知名度、资源、认知、经历等优势,完全可以通过打造个人IP将流量汇聚到身上,从而掌握舆论主动权。从张朝阳到俞敏洪,从雷军到周鸿祎,这些业界领袖亲自上阵都带来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无意或不便亲自上阵的企业家,则可以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由那些懂得社交媒体及短视频平台运作规律、熟悉舆情传播机制的人——多数是新媒体人,来为自己打理品牌公关,以及,应对可能突如其来的网络舆情。当然,他们也可以参考董明珠的做法,扶持出孟羽童这样的小一号IP,别忘了孟羽童后来的去向就行。(本文首发于钛媒体App,作者|胡润峰,编辑|刘洋雪)